甄士隐和岑夫子同时用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看向顾山长,顾山长翻了个白眼往上看屋顶:摊上这么个糟心长辈,不能打不能骂的,都说了是老小孩儿,还能怎么办?哄着呗!
蜉蝣子已经竖起了手指开始数数:“一”,
一个简单动作愣是让他做出抄家灭族的气势。
看着那双似笑非笑、霸气和邪气同时外露的一双眼,甄士隐好气又好笑过后,心中突然一凛,不知怎么,忽然想起当年的太子,那位也有这么一双不怒自威,霸气侧漏的瑞凤眼。
甄士隐似乎隐隐察觉到什么,怕就怕这位来路不明的长辈并不是在开玩笑,一个不好,他是真能干出毁人家宅这种事的!
那根高高竖起的手指并没有弯下去,似乎还在等甄士隐的答复。
甄士隐定定神,知道敷衍不过去了,也跟着举起手,每竖起一根手指便徐徐说出一番因由。
“其一,天生万物,各有其用。天下无不可用之物,同理可知,天下无不可用之才;
其二,朝廷开科取士,取的是有用之才,而非圣贤,各尽其才各显其德就是,官员考评的是实际功业而非品德,品德优劣与否并不能代表为官者的政绩高下;
其三,天地阴阳,正负相克相生,有黑必有白,有清必有浊,缺一不可。朝堂上不能只有一种声音,君子有君子的阵营,小人有小人的党群,彼此各安其事,相互制约均衡,朝堂才得安稳;
蜉蝣子听完,反应很平淡,“我听你话里还有未尽之意,不如一起说出来听听?”
甄士隐呵了一声,想到自己家事,不由一吐为快。
“天下是端木家的天下,朝堂是天子的朝堂,只要当家做主的人肯用你,是君子还是小人有什么关系。君子有君子的用法,小人有小人的去处,但凡涉及利益之争哪有那么多是非善恶值得争辩,有些事还非得用小人不可!说句不好听的,即便荣国公府和林大人自己,身上也未必多干净!人人都想要好名声,可那些恶事脏事总得有人去做,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可不就得找把好用的刀吗?”
放在以前,这样的话甄士隐是万万不会说的,岑夫子一拍大腿,“嘿,士隐兄,你长进了,我怎么没想到这点!”
就连顾山长也来了兴致,把椅子往甄士隐那边挪了挪,“贾家出了荣宁两位国公,行事向来猖狂,他家旁系族人和下人在金陵干的那些丑事恶事都传到扬州来了,这倒没什么稀奇,只是这位探花林大人,为官十数载素有清名,是难得的能臣,难道,私下也有什么不法行为?”
甄士隐冷笑,“去岁和今年的盐政虽都点了林大人,但他身上兰台寺大夫一职可是一直保留,御史风闻奏事乃是本职,江宁织造府甄家盘踞江南多年,说是土皇帝也不为过,种种恶行罄竹难书,怎不见有人上书?证据不是没有,可那些证人证物又都去了哪里?”
巡盐御史明面上主持一地盐政,暗地里同时肩负探查、监督当地官声民事之责,历来只会委任给皇帝亲信,品级虽不高,却是实权职位,凡任职期满调回京都是内阁备选,起步最低也得是个正三品的按察使。
作为暗探头子,每一位巡盐御史除了可以任意调遣任职当地的暗桩,身边还跟着数名武功高强的皇家暗卫以保护其人身安全。
甄家种种不法,瞒过谁也不可能瞒过巡盐御史的耳目,更何况甄家行事并不如何低调,除却一些足以抄家灭族的隐秘事,其它诸如欺男霸女、鱼肉百姓之事比比皆是。
不是没有人上告,只是没人敢接状纸,即便有个把头铁不怕死的接了,不是证人证物直接消失,便是案子还没了,审案的官员先倒了。
当然,甄家的当家人并不傻,每年也会挑一两桩没太大要紧的官司,随便找个替罪羊交出去顶罪了事,再说几句家族人多不好管,身为族长很多时候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如此,既洗白了自身,又平息了几分民怨。这些事林如海能不知道才怪。
知道了却迟迟没有动作,这就很奇怪了,就连甄士隐自己都给扬州巡盐御史府送过一回证据,最后却还是不了了之。
由此可见,那林海早已与江宁织造府甄家同流合污了,白瞎了太子留给妹妹的一个好手和那本好不容易抄录下来的账册。
只是兹事体大,甄士隐不能告诉任何人知道,哪怕岑夫子这样的一生至交也不能,还是等到了京城见到外甥女玥儿后再理论吧。
可即便甄士隐不说,也不妨碍其余几人思维发散。
顾山长捻着胡须,“士隐你刚刚说贾家和甄家是老亲,这林海又是贾家的女婿,或许是贾家事先给他打过招呼,要他有事帮自家亲戚担待担待?”
岑夫子反驳道,“有什么老亲,能让一个未来的阁臣甘冒掉乌纱甚至掉脑袋的风险担待亲戚家的破事?”
甄士隐不吭声,心里几番思量只是拿不定主意,袖子里双手握成拳头又松开,松开后重又握起。
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