睨了一眼玉京子,“说起来,你们甄家在江南干的那些事儿,比起贾府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甄应嘉甄大人,着实是个人物,皇家安插在江南一地的上下官员、明梢暗探,十停有九停都被他收买拉拢了去。你们甄家不愧是江南土皇帝,那架势排场摆出来,呵,真龙天子都有所不及!”
玉京子尴尬地举杯挡住自己半张脸,“太上皇御下宽仁,待一干老臣尤其恩深宠重……”
紫山打断他,目光凌厉直视他双眼道,“你想说甄家的骄妄和种种逾越之举,是太上皇一手纵容出来的?”
玉京子放下杯子,“甄家太夫人是太上皇的乳母,名义上是主奴,实际情同母子,再者宫里甄太妃深得帝宠,女人枕头风的威力,别人不知,紫大统领难道也不知吗?”
自古而今,恃宠而骄的后妃和他们身后的外戚多了去了,唐朝中宗皇帝甚至扬言要把皇位让给自家老丈人,就是太上皇,每每提到甄太夫人兰氏不也一口一个自家老人,吩咐诸位皇子皇孙务必以宗亲长辈之礼待之吗?
太上皇越是纵容,甄家人越是骄狂,久而久之连本分两个字都不知道怎么写了。
紫山将茶杯种种磕在桌上,“甄家小子,你这话什么意思?!”
玉京子微笑,话风一转,“太上皇再宠太妃娘娘,也没让她越过孝惠文皇后的次序去,可见心中自有底线,倚重甄家不过是不放心把江南的钱袋子交到旁人手上罢了。可他老人家如今既然已经禅位,当今圣上难道放着自己的股肱亲信不用,任由一班旧臣遗老在自己跟前倚老卖老指手画脚?”
“一朝天子一朝臣呐,等当今腾出手来,只怕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我们甄家,家里人做下的那些恶事,随便拎几件出来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可笑家族中那些长辈竟无一人意识到倾覆之祸就在眼前,无一人肯为将来长远作绸缪……”
紫山眯眼,不确定甄家那些私密事甄仙都究竟知道多少,试探地问,“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回来淌这一趟浑水?”
玉京子身子往后一仰,把手盖在自己脸上,沉默半响后方道,“我二叔家的榆堂弟中了太夫人的算计,和几个顽皮小子在祠堂打闹时不小心损毁了几件御赐之物。”
损坏御赐之物是大不敬之罪,不管是有心还是出于无意,一旦被人告发是要杀头的,认真计较起来,三代以内直系血亲都要被一同问罪。
甄侍卫所在的这一支和甄应嘉那一支在族谱上已经出了五服,问罪也问不到那边去,甄太夫人有恃无恐,以此作为把柄,将甄仙都拿捏得死死地。
紫山不屑之极,鄙夷道,“兰氏那老婆子惯会使这些阴损招数,如今越老越毒,连小孩子都算计上了,不怪主子当年看不上她!”
若是喜欢昃儿在这里,必然会刨根问底弄清楚甄太夫人和太宗皇帝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玉京子对这些却是毫无兴趣,对于紫山口中爆出的猛料没一点反应。
“那老婆子要你干什么?这山庄里头除了一个没名没分的皇家孙女,可没什么值得图谋的!”
玉京子的手仍旧捂在脸上,他听出紫山在试探什么,想到甄太夫人和她那位好外孙女的那些算计,无声地笑了下,用空着的那只手摆了摆,语气无奈地说道,“师伯别问了,太夫人让我在宗祠里当着祖宗的牌位发毒誓,我不能说……”
紫山站起身,在屋内踱步,“最毒妇人心,嗐,我替你告诉主子,让他老人家来给你做主。”
玉京子坐直了身体,手也从脸上拿来了,“太上长老有多厌烦甄家师伯难道不知道?他老人家只怕巴不得要看甄家的热闹,再说了,太夫人算计我,说不定就是为了逼他主动现身,您别管了,小侄自己应付得来!”
此时,江南甄府,一名满头银发面目慈爱可亲的贵族老夫人正扶着孙儿的手,静静站在府内最高一处楼阁上,遥望京城所在的方向。
“老祖宗,您在看什么?”
老夫人没回答,自言自语道,“宝玉啊,祖母这一生,生得好,嫁得更好,从小到大想什么要什么便有什么。”
面如满月的小少年笑嘻嘻说道,“可不是,二嫂子常说老祖宗福禄寿俱全,是天下一等一的好命格,生来就是享福的!”
老夫人却没有笑,只拍了拍他的手说,“祖母心中,一直有个遗憾……”
与其说遗憾,不如说执念。
这执念不消除,她哪怕是死了也不能闭眼!
如今,那个人终于回来了,她也终于有机会可以当面去问问,他后不后悔当初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