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别骗其他人了。”
池主任停住手中转动的铅字笔。笔在白纸上“呲”划出长线,犀利啊,这笔。他指腹摩挲着上唇,胡渣虽短却扎人。
老式绿皮火车摇摇穿行于群山之间。下午一点发车,五小时车程。日光灼灼,层峦在车窗外掠过,山面向阳处绿意堂堂,皱襞处倏然暗淡,翻腾的江水闪闪竞耀。忽明忽暗间,列车恍若行驶在梦境中。夏天的绿意争先恐后跳进眼球。车厢里人不多,连空调吹出的风都变清新。
方桌上,向日葵在穿透玻璃的阳光里明黄得赫赫动人。
太阳专属的花。
独属于戚重阳的花。
他那时起就那么耀眼,像挂在高高天空里的太阳,是岳妍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拐过这片叠翠的山峦,便是淇水。东山高高耸立的山峰,蜿蜒盘旋的过道,静静流淌的河水……一切似乎没变,但岳妍望见父亲口中提到过的高铁站,沉旧的小城拖着跛脚的四肢艰难追上时代的步伐。要知道在她初三下学期时,镇子通往市里的高速公路才正式行车。此前,唯一一次去到市里,是和戚重阳偷偷离家、悄悄潜入的经历。
真是个封闭的世界啊。
岳妍漫步在街上。主街的轮廓依旧如记忆中的模样,除了几幢突兀的新高楼,大多建筑不过局部翻新、整修罢了,最多还装饰一番。拿出过去的照片和现在的照片放在一起玩找不同游戏也会让人兴趣盎然,便是这样一座静止在时光里的小城。
这具身体的骨骼形状锻造于这里,以后人生的悲欢不过添加的血肉枝节罢了。
夕阳已经在落下去,余晖弥漫,吊脚楼像垂暮的老人颤颤巍巍立在那里。楼前的坝子上没了往日孩子欢腾的闹影,杂草从裂开的地缝钻出来。剥落的瓷砖碎裂着堆在墙角,几个大大的白漆“拆”字突兀浮在泛灰的墙面。
岳妍怀抱向日葵花站在楼梯口,像十二岁暑假最后一天那样,穿着最漂亮的裙子,不是为了相遇,而是别离——真正的别离。
行李箱“咔哒,咔哒”滑过地面,又“咔哒,咔哒”拖曳着在楼道里回响。
过往的影像、悲伤、欢笑交织在眼前。每攀爬一级楼梯,心就越往下坠一层。岳妍觉得,心的深渊一定比地狱十八层更多。
终于到六层。
岳妍把行李箱横摆着挡住门口,摆上向日葵,双手合十郑重地鞠躬。
“呜……没买纸钱!”
她咚地坐在延伸到天台的楼梯第一级,抬头,向日葵花直直印入眼帘,灼黄,刺目。
“喝酒吧。”
岳妍掏出硬塞进挎包里的老白干,拧掉盖子,仰头往嘴里倒入半瓶。咕咚咕咚,吞咽不及,吐出好些,浸湿嘴角,浸染了衣裙。
“戚重阳,骗子,酒一点都不好喝!”
眼泪倏然滑落脸颊。
“骗子!我们没有去东山看月亮!”
“骗子!哇——”
“骗我!我好难过!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啊……”
泪水、鼻涕糊满了整张脸。她咧着嘴,和小孩痛哭时一样难看。
“为什么不和我讲话!”
狼吞虎咽灌掉最后半瓶酒,呜咽着吐出好些,又混杂着眼泪吞进去。奇奇怪怪的液体,又辣又苦又咸又涩。
“哑巴!”
“大笨蛋!”
“为什么不和我讲话……”
她疑惑地紧盯着手里的玻璃瓶,突然狠狠甩手砸向墙面。玻璃瓶斜斜擦着墙坠落,在地上打出几个旋转,安然无恙地稳稳停住。于是猛然起身,一脚一脚使命跺着玻璃瓶。那种踩法,仿若瓶子成了她深仇大恨的对象。
“欺负我!”
“全都欺负我!”
瓶子完好无缺,就像与之对抗的这个世界,最终血肉模糊的只有自己。
“混蛋……”
“我很想你啊……”
“为什么呀?”
“为什么?”
她突然泣不成声了:“告诉我啊,我为什么—这么—难过,为什么—总是在—错过……”
“哐当”门开了。
时光的门吗?岳妍双眼包满泪花。
灯光朦胧,如霏霏细雨飘洒在平静无波的湖面,涟漪般弥满楼道。有个细长的身影从光里走了出来。他踢到横躺在门口的行李箱,嫌恶地撇了下嘴角,随即笑道:
“狮子头,你鬼哭什么?”
岳妍愣愣起身,满面泪痕,“嗝——哭鬼——嗝!嗝!”
“呵……”
“哇!”
戚重阳叹气,跨过行李箱,用手里拿着的纸巾给她擦眼泪,“哭得跟花猫一样。”
“你是鬼?”岳妍抽泣着问。
戚重阳随手扔掉纸巾,张开双臂,指节弯曲作出抓捕的手势,嘴巴夸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