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我发现了什么!”
岳妍兴奋地指着草丛里隐隐冒出的一条白带子。
戚重阳双手插在裤兜里,懒洋洋地走过来。
那是初一下,春风让世间所有绿色迸发的时候。
十个人手拉手才能围抱住的花坛,只栽着一棵高大的黄桷树。所有的叶子都生发出来,长椭圆形的叶子耷拉着,像巨大的伞盖,风吹来便精神抖擞得沙沙作响。
戚重阳凑近一看:
“蛇蜕的皮。”
“我想看!”
戚重阳去旁边折了枝树枝,小心拨开麦冬草丛,泥土的涩味扑鼻而来。
岳妍在他身后探头。
“给。”
戚重阳把蛇蜕挑给她。
“哇,好清晰!好像蛇的皮肤就在眼前,嗯……”她歪着脑袋思索:“时间的纹路。”
“你不是害怕蛇。”
戚重阳笑。
“不一样!”岳妍瞪他。
戚重阳挑着蛇蜕往垃圾箱走,岳妍追上他,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一边后退着走路。
“戚重阳,我们周围都是时间的痕迹哦。那棵黄桷树,第一批嫩黄的叶芽会变成黄绿色的叶子,慢慢第二批、第三批的叶子,浅绿、鲜绿、暗绿、墨绿……简直就是绿的博物馆。哎!最后所有绿都演变成一种绿的时候,春天便真正结束了。”
她皱起小小的眉头,膝盖软了一下,往前跌去。
戚重阳赶紧搀住她。
“你走路都不看路的。”
他原本伸长左臂手拿树枝挑蛇蜕,岳妍跌跤时上前用右臂搀紧她,左臂顺势摆到前方。岳妍勉强站稳,转身眼前赫然摆动着一条白色蛇蜕,抖动间像活过来一样,黏哒哒的。
“啊—蛇—”
戚重阳哭笑不得,把树枝连同蛇蜕一起扔进垃圾箱里。
“胆小鬼!”
对,她是胆小鬼,不然两人不会最后连一句话都没讲。
也是在这颗黄桷树下。中考失利的岳妍一直在哭,身边同学的安慰完全听不进去。只看见戚重阳从篮球场远远走来。他们没有说话,后来也再没说话。岳妍回教室时,他已经不在了。他们没再见过。
岳妍从无数次梦到的场景中醒来。
星期一早晨,她拖着行李箱去单位,坦然迎上所有人好奇的眼光。
“妍姐,心情貌似很好。”
小叶语气相当笃定,心里却闪过疑惑,那天确实又很悲伤,这么快就好了吗?
岳妍朝她笑笑,走到尽头财务主管办公室,敲门。
“进来!”
利落且略带昂扬的男声。
推门的瞬间,池主任迅即将手机塞进抽屉里。岳妍确定他刚刚在看股票,沉默地递上辞职信。
池主管读完信,放下,细细打量坐在对面的岳妍。
她的眼睛还很清澈,不是知性的清澈,而是心中世界还未远离的那种纯真的清澈。池主任想起周末带五岁的儿子去江边露营,他固执地用手围护河滩上的沙堡以避免潮水侵蚀的模样。对一个快三十岁的人,拥有这样一双眼睛,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池主任挪了挪办公桌上的相框,又摸一摸需要签字的文件,终于压低声音说:
“小岳,你这样我很难办。”
岳妍略抬眼皮,淡漠地看了他一眼。
“我们分区今年没进新人,你又是财务部的核心骨干,现在走了,我去哪里找人。”
岳妍明白,核心骨干又名老黄牛。
“再说,你才竞聘财务中干,希望很大,领导们……”
“不是已经内定了吗?”
池主任脸上讪讪的,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珠。他比岳妍大五岁,赶上集团发展的爆炸期,轻松混成一届小主管,一直和稀泥到现在。
“那谁……你也知道……下次,下次。”
“池哥,说实话吧,下次也会有另外的谁的。”
池主任呵呵直笑。
“分部年中大半的报表都是我领着做的。进公司六年,我也没休过年假。您今天收了我的信,顺便就批给我累积的年假,修完我回来办离职。”
岳妍紧盯住他,冷冷吐出几个字:
“我今天必须!离开!公司!”
“哎呀,休假的事提辞职做什么。”池主任不自觉移开视线,扫一眼放置在桌面的日历,“这样,信先收着,不递上去。我呢,特批你国庆节后再回来,到时候再详谈。你工作这么久,是该放松一下。”
油盐不进,岳妍懒得和他理论。反正休假的目的达到,说了声“谢谢主任”随即往外走。起身时,椅子腿嘎吱滑过地面,仿佛有人用刀背磨过心脏似的。
“抱歉……不过你也知道世界是不公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