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巡田,孟荷却不是真的回娘家。
她让孟家的马车载着她给母亲买的点心衣饰回了孟府,她人却不在上头。
蜗居在寝殿的偏厅里,直到深夜,她穿着夜行服,来到了安王的书房。
她没有点灯,用火折子照亮了罗汉像,循着那天她记下的轨迹,旋转几番番,墙壁终于再次开启,她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先是一段向下的阶梯,继而是一条长廊,长廊过后,是几进几出的房间。
房间灯火通明,都燃着灯。
进入第一间,是一张硕大的丹青桌案,桌子上放着许多已经画成或半成的画作。
孟荷走近一看,这是……这些是……
孟荷先是大惊,但很快反应过来,银牙几近咬碎。
这些画上画的,全都是同一个人——李玄乙。
有的画上,是她在太平书院里,托腮看着窗外;有的画上,是她在宫中的御花园里,低头闻着新开的花朵;有的是幼时的她扑着蝴蝶;有的是少女的她逗弄着白猫……
孟荷强忍着心头万般情绪,走近旁边的柜子里,打开之后,里头是一道画卷。画上有许多人,像是在书院的学堂里头,画上有太子,有陈天忌,有李家的两个姐妹,还有廉王家的世子,昌国公家的公子……
诸多少年少女分成两个阵营,分列在画面两边,似乎在争论什么。
而画面中间,是两两相望的王晗和李玄乙。
他们看上去都比现在年少许多,李玄乙还是梳着双垂髻的小丫头。
只见画中李玄乙的嘴巴微微张着,脸颊也浮着一层粉霞,像是在说些什么,而王晗正笑着看着她。
这笑……
孟荷的手脚倏然凉下来,眼里也凝了水光。
王晗从来没有对她这样笑过,从来没有……
他对她的笑永远那么遥远疏离,可画中那个王晗,对李玄乙笑得那般宠溺……
孟荷整个人僵在当场,她双手紧紧握着画卷,甚至忘了动弹。
过了许久,她才压抑着心中滔天的妒恨,将画卷收好,原样放回到了柜子中。
离开画室,再往里走,是一间卧房,罗账轻纱,将床榻装点得如同幻境。
床榻两边有衣架,分别悬挂着男女的衣饰,都是当季的衣衫。
女衣全是上好的布料,天蚕丝、西域锦、雪山狐绒,远比孟荷这个侧妃如今的衣服华贵艳丽许多。
男衣里头有许多孟荷是见过的,显然是王晗平日里穿着的衣服。
衣架旁边有妆镜台,妆镜台上有各色的脂粉,首饰盒子里是各种宝石装点的步摇、耳珰、坠子,还有……还有王晗惯常的一些扳指、发簪。
看到这里,孟荷无论如何也该明白了,王晗是将这处密室里的时光当做“日子”来过的,和他的“玄乙”一起。
卧房里头,还有一间狭小的隔间,这里不同于外间,点的不是番邦进贡的油灯,而是一排又一排的红烛。
成群结队的红烛当中,是一尊铜像。
这铜像远远看上去像是两位耳语的神祇。
可走近一看,才发现这“神祇”是一男一女,女像坐在男像腰间,两像亲密无间、不着寸缕……
顺着赤/裸的铜像躯体向上望去,孟荷又惊得后退半步。
这一男一女两尊“神祇”铜像的脸,竟是王晗和李玄乙。
“欢喜佛……”孟荷喃喃。
她之前读过一本天竺教派的书,他们的欢喜佛,便是这样两相纠缠、共谋欢愉的……
之前年少慕艾,孟荷曾经设想过欢喜佛究竟是何等样貌,没想到今日居然有机会得见,更没想到,安王府的欢喜佛,欢喜的是她的夫君和别的女人。
烛焰浩浩荡荡地燃烧着,让蔽塞的空间升腾起灼灼热气,也让这尊烛海中的欢喜佛像是某种祝祷的仪式。
而孟荷身处其中,勘透这一切后,大笑着落下泪来,她笑声干涩,笑容狰狞,宛若是来摧毁“神像”的暗夜的鬼魅。
……
安王在烈酒的灌溉下睡得如同躺尸一般。
孟荷轻轻伏在他的胸膛上:“夫君,你修好了精美的笼子,却捉不到那只美丽的鸟儿。荷儿来帮你好不好?荷儿很喜欢那尊欢喜佛的姿势,夫君甚至都不曾同荷儿那样欢好过。你想同李玄乙做快乐事,荷儿爱你入骨,怎能不助你一臂之力呢?不过夫君啊,你们男子,有时也是糊涂的。女人的天空同你们男子其实没什么不一样,它同样属于雄鹰,不属于金丝雀。夫君,荷儿会让你明白,能长久陪在你身边的,终究还是荷儿。至于那金丝雀,轻轻一捏,便会粉身碎骨、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