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熹微,还未大亮,江令桥便隐隐听闻到一阵呜咽,这荒郊野城,整日整夜啼哭不止,原是见怪不怪,只是这声音有几分熟悉,她又向来睡得浅,这时早已清醒了。
她起身,循着声音,佯装路过,眼睛却有意无意四处打量着。
某一刻,她停下了脚步,身侧是个正在哽咽的女童,头发比正当年纪的女孩短了一大截,被娘亲编成两绺小辫束在脑后,透着孩子的稚气和童趣。
只是那心灵手巧的母亲,如今已成了一具僵硬冰冷的尸体,她呼唤着,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却无人再应她了。
妇人眼眶乌青,唇无血色,两颊深深凹陷,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破败的衣衫也理得整齐,像是早就预知到了自己的死限,安然赴约。
然而,她如此心细如发,却忘了同自己女儿道别,一夜之间,天人永隔。
女童不住地推搡着母亲,声音已然嘶哑,只有脸上的泪水还止不住地流淌。忽地,一个白花花的东西从母亲怀中抖落了下来,江令桥定睛一看,是半边馒头。
一个完完整整的馒头,分成弦月似的两半,一半给了她。她没要,被旁人抢了去,另一半女儿给娘,娘偷留给了女儿,最后谁也没吃,成了遗物。
她心头忽的有股莫名的怅然,若是……若是那半个馒头,给了她娘亲,母女俩一人一半,或许这样的局面也不至于这么早出现。只是,给馒头的人死了,吃馒头的人也死了。
大旱的虔州,有了食物,却仍逃不过死亡。
“阿娘,阿娘……你醒醒啊……你说了还要教小月背《鹤鸣》的……”
女童本就泣不成声,如今见了这半个馒头,更加伤心欲绝,句句泣血。然而哭声杂糅在纷乱的死城,就像是一滴水滑进苦海,没有动静,也荡不起涟漪,成了万物生长中不值一提的沧海一粟。
江令桥静静立在一旁,良久,她别过脸,默然走开了。
路上崎岖,她走得迟缓,举目四望,只觉得这世间没有半分色彩,唯有一望无垠的荒凉,延伸,延伸,再延伸,直抵到天边,也不见方寸生机。随处可见的是人,饿得面黄肌瘦,空剩一张人皮的人。这里的泥土失了光泽,没了筋骨,一个喷嚏足以溅起数尺高的风沙。
“在想什么呢?”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一个熟悉而轻快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江令桥转身一看,容悦眉宇带笑,正歪着头看她。
“没什么。”她抱肘正色道,“你去哪儿了?怎么一晚上都不见人?”
容悦也学她抱肘,正色道:“做了点……别的事儿……”
江令桥眉头一蹙:“什么事儿,还鬼鬼祟祟的。”
正此时,身旁忽然呼过一阵疾风,那些原本呻/吟着的饿虎豺狼像得了感召一般,群起向前奔去,脚步掀起漫天风沙。
“流血涂野草,豺狼尽冠缨。”容悦叹了口气,道,“外城岌岌可危,内城却富足安康,偌大的仓囷换来的若不是百姓的安居乐业,而只是贪官钱袋子里的油水,那还是别搁在里面喂米虫了。”
“你把西街的仓囷搬空了?”江令桥睁大了眼睛看他。
“没搬空……”容悦看着奔走的人群,恍若在追逐生命里最后的光一样求之若渴,“若是搬空就好了,只可惜就一夜的时间,不过仓囷空了不少,也算是个告诫了。”
江令桥不语,又想起方才天人永隔的那对母女,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她阿娘就有东西吃了。当初若不是感念那随手一扶,也不至于从仅有的干粮里拿出一半来感激她。
她救了她,也害了她。
自己不放在心上的半个馒头,却是别人最后的希望。半个馒头或许足以让她撑到现在,彼时又有了新粮来,若是……若是时光重返,是不是就不至于走到这一步了?
她看着争抢粮食的饥民,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像是从远方飘过来的:“你若是……早些就好了……”
“什么?”容悦没太听清,复问了一遍。
江令桥摇摇头,从思绪里抽脱出来,道:“一堆粮食,一群饿鬼,你这法子虽然解了燃眉之急,但不过杯水车薪,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先撑几日,”容悦拉长目光看向远处,“现下能少死些人就少死些人,剩下的……再慢慢想办法吧。”
江令桥看了他一眼,幽幽地说:“从仓囷里搬了这么多粮食出来,我要是猜得不错,你还给了银子吧?”
容悦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她冷笑一声,酸他:“就你这一肚子的道义伦常,会光明正大地去偷?”
江令桥看得出来,自踏入虔州的第一步,容悦救人的心就不曾放下过,怎么说都是医者仁心,最见不得人命如星辰陨落。他什么都没说,但他自始至终都有自己的考量和打算,又时刻兼顾着她的情绪,从未做过什么不妥的事,道不同,而共相为谋。
“我有个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