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峥官拜怀化大将军,军功煊赫,一度风光无两,只是后来尘世多变故,朝廷风云变幻。宦海里的暗流激涌终究没有怜悯这个刚正不阿、不善人情世故的鳏夫,他虽仍在其位,仍是名声凛凛的大将军,却没了爪牙,成了府苑门前威风堂堂的石狮,摆来看,却无用武之地,时常被遗忘于世。只余这样一处偌大的将军府,风语荷香,流水潺湲,还昭示着曾经的辉煌。
夏之秋抱腿静坐于水畔,一手枕着侧脸,一手探入水中,碧水清凉温柔地绕指而过。湖水澄澈明净,清晰地映出了她的脸,娴秀、温婉,眉目间又有江南女子少有的的坚毅和不屈。她手一拨,碧水沧涟,女子姣美的面庞包藏着夕阳的绚烂,碎成片片波光。
夏府一如既往地寂静,但今日的宋府却截然不同,热闹无两。
南疆进犯,宋坤乾奉旨率军,千里奔袭,兵贵神速势如破竹,不过数日便将蛮人尽数降服,大捷而归。朝野上下一片赞颂,皇帝大喜,头脑发热要给他加官进爵,但他本就是镇国大将军,再擢迁的话,一来过于位高权重,恐日后有危,二来此战不大不小,够不上加封的地步,国师便谏言规劝,改升迁为封赏,封镇国大将军独女宋景玉为明和郡主。虽无什么实权,却是本朝唯一一位外姓郡主,至高无上的荣耀。
于是,宋府可想而知地风光起来。
“小姐——”灯青一路小跑过来,古灵精怪的小辫随着脚步一起一伏,待她停下来,夏之秋觉得辫子也该好好喘口气了。
灯青靠着夏之秋坐下来,将个折子似的东西递给她:“宋府的帖子,请小姐去吃酒。”
夏之秋苦笑一声,支起身,露出怀中的七封帖子,堆起来像座小山包。
灯青长长地叹了口气,不吐不快道:“隔一个时辰送一封,隔一个时辰送一封,她不嫌累跑腿的下人也该累了!”
“这阵儿过去兴许就消停了。”夏之秋将那帖子摞起,摆在一旁。
“现下宋府迎来送往,门槛都要踏破了,宋小姐不是省油的灯,一向看小姐不顺眼,如今还不知道怎么说小姐坏话呢!”灯青想想就难受,“她这样败坏小姐的名声,小姐将来怎么嫁人啊!”
夏之秋闻之变了脸色,僵硬地扯了丝笑容,嗫嚅道:“今天……今天有人来提亲……”
“谁?”灯青睁大了眼,难以置信道,“我怎么不知道?”
她垂着头,以手去拨那澄水:“东乐街……巷尾……刘一刀……”
“什么?!”
灯青气得跳脚:“夫人舍命生下,将军用心养护这么多年,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小姐哪样不是下了狠功夫的?哦,他一个杀猪的屠户,家里还四处漏风呢,若非小姐时常布施怕是都活不到今日!不知恩图报也就罢了,还这样羞辱小姐,羞辱将军府!以为二两重的猪心猪肝就能娶到将军府的千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她叉腰叫嚣的模样逗得夏之秋捧腹笑了起来:“你别急,消消气,爹爹早轰他走了。”
“小姐啊——”灯青一脸的痛心疾首,“你怎么还笑得出来!街头巷尾的人还不知道会怎么说你的闲话……”
夏之秋歪头看了她良久,笑着拉她坐下,道:“我不笑,难道你喜欢看我整日耷拉着脸吗?或者我叫你绑了他,然后我左右开弓地给他几个耳刮子,说自己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夏将军府独女夏之秋?”
灯青倒十分正经,顺着她坐下来:“只要小姐开口,灯青现在就去擒他。”
“我想,刘一刀不会是有这样鬼主意的人,”夏之秋同她摆事实,讲道理,“他不过是个没有权柄的平头百姓,就是借他十个胆也不敢来挑衅将军府,背后十有八九是宋景玉的伎俩。我不去宋府受她耀武扬威,她就换个法子让我吃瘪,横竖都得让我把这口气受了。”
“那……小姐,”灯青怔忡道,“你当真要吃了这个哑巴亏吗?”
“吃亏?”夏之秋无奈地笑了笑,“我都吃她多少年亏了……她父亲位高权重,硬碰硬是下下之策,我就是吃些嘴上的亏也无伤大雅,只要她不是太过分,不把手伸得太长,只要夏家平安无虞,她想要乐子就找去,反正……反正我也从没指望过嫁入高门大户。”
说到此处,夏之秋忽地沉默了,似是想到了什么。
她真的好久,好久没有见过容公子了……
静静地看着眼前这片白堤镜湖,与初见他时的景致有七八分相似。再去想那衣袂飘飘,凌厉剑花——看花东陌上,惊动洛阳人,似乎早已恍如隔世。
像是在泥淖中的莲花座上静坐千年,举目浑黑,有一天尘世的灰扑簌簌地落在肩侧。以袖掸灰时,忽见一朵白色菡萏。在浩渺无垠的泥潭之中,就像一轮月,纷洒着柔然的光,只惊鸿一眼,便足够此生难忘。
只是,他离她这样近,又那样远,菡萏不会跋山涉水过来找她,她向来只能静静守望。她自诩不愿成为皇权贵胄的囚鸟,妄图挣脱世俗的镣铐,阿娘是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