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落寒来时,远远便可见秦娆珎搔首弄姿地坐在一男子身旁,一手打扇,一手还很不老实地攀附在他身上。
不用看,她也知道那人是谁。能让秦娆珎这般使出十八样武艺,还坐怀不乱的,便也只有李善叶了。
在悲台,除了几个自愿隐匿其中的忘川谷魔侍,大部分的姑娘都是实实在在买来的,既能歌善舞又会翻云覆雨的比比皆是,秦娆珎便是这其中后者。
她机敏胆大,又心细如发,被冯落寒一眼看中,收归于悲台麾下,成为一名不良人。秦娆珎实在是老天赏饭吃,在烟花之地如鱼得水,在刺探消息上也游刃有余,是个注定为悲台而生的人。
而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在登临悲台第一日时就立下豪言壮语,势要征服每一个踏入此地的美男子!
然而谁承想,第一个登门的俊俏郎君,正是悲台一贯的常客——李善叶。
秉承着半途而废绝不是一个优秀不良人的品性,秦娆珎一直很努力地在死磕这块硬骨头,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有志者!事竟成!
于是乎,两年过去了,她还在这第一棵树上吊着……
李善叶为忘川谷左护法,又是江令桥的兄长,不可不敬,故而冯落寒于后厨端了壶刚沏好的蒙顶甘露便过去了。
夜里是悲台最热闹的时分,如今才半上午,难得清闲,她止步于李善叶面前,颔了颔首,道:“参见护法大人。”
李善叶笑了笑,接过她手中沉甸甸的松木托盘,道:“悲台是冯妈妈的地界,我一个外来人,不必如此客气。”
冯落寒应他:“是。”
“悲台近日怎么样?可还安宁?”李善叶忽然开口。
这话意味深长,她微微侧目:“护法的意思是?”
李善叶面色肃然,缓缓道:“若我猜得不错的话,忘川谷怕是惹上什么敌家了……”
冯落寒沿桌坐下,脑海中浮想起巫溪的深夜造访。
“此话怎讲?”
李善叶没有立时回答,揣摩了片刻,才道:“事态有些严峻,谷主为此杀了不少人,具体原由不便多说,得先看看谷主的意思。总之,这段时间冯妈妈需得多留心,莫要叫人钻了空子……”
秦娆珎借势钻入他怀中,娇滴滴地叫唤着:“公子莫要再说了,奴家听了心悸,晚上要不得安寝的,你来陪陪奴家嘛!”
李善叶面不改色地将她从自己身上扒下来,果然,还是该谨言慎行,尤其是在秦娆珎面前,更不该让她逮了空子就黏上来。他四下闲望着,企图换个什么南辕北辙的话茬。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冯落寒身上——
冯落寒今日着了一席藕色云纱裙,雪衽上缀了几撇淡雅的墨色幽竹纹,独有几分意趣。
李善叶一手撑在桌上,摩挲着下颌:“冯妈妈这衣裳好看,尤其是这墨竹,绣得惟妙惟肖。”
秦娆珎慵懒倚在桌前,托着腮道:“那是自然,冯妈妈最近可衷情这纹样了,恨不得每件新衣裳上都得有,看着就欢喜!”
他一边拾起茶送至嘴边,一边笑着打趣说:“不会也是在罗绮斋做的衣裳吧?”
也?
罗绮斋?
冯落寒眉心突然跳了几下。
“护法……是什么意思?”
李善叶正欲品茶,没想到她还有下文,愣了一下,悬着杯盏道:“初二日前替我在罗绮斋做了件外裳,上面也有这个竹子的纹样。因绣工不错,绣样也雅致,故而有几分印象,怎么了吗?”
“不对……不对……”冯落寒愣愣地摇头,口中喃喃自语。
“冯妈妈?”李善叶觉察出她面色有异。
“冯妈妈!”秦娆珎大喊一声,要伸手去摇醒她,谁知手刚伸出去,冯落寒便从思绪里抽脱了出来。
“不对,罗绮斋没有幽竹纹的绣样,也没有绣幽竹纹的绣娘!”
她的话莫名其妙,李善叶不解:“怎么会没有?你我皆有衣裳为证,怎能没有这样的纹样?”
秦娆珎给自己剥了颗荔枝,插话道:“冯妈妈的幽竹纹出自她自己之手。”
这话说得是事实,冯落寒的母亲善女红,她自小便耳濡目染。直至八岁入谷,于忘川中艰难求生四年,又在悲台守了七年,十一年里未再拿起过针线,如今重拾,还有几分从前的底子,绣得也算是活色生香。
李善叶暗自低语:“那便奇怪了,我还瞧了几眼那绣娘……”
话未说完,冯落寒的瞳孔骤然放大,没人知道这一刻她心中的惊涛骇浪,然而希望总是常与更沉痛的绝望相交织,她尽量稳着声,却更像是在告诫自己:“罗绮斋……没……没有绣……幽竹纹的绣娘……”
她神色里的坚毅没能使自己信服,却搅得李善叶自疑起来,一边回想着与初二一同去取衣裳时的场景,一边淡淡皱眉:“怎么会没有?我明明亲眼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