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东西很眼熟——容悦看着跌落在桌上的苌弘碧血,只觉得它在对自己谄笑,笑得又十分僵硬。
他旁若无人地将它收了起来,而后默默端起药碗来一口饮尽。
“诶?药居然不怎么苦,你……尝尝?”
江令桥不说话,只是笑盈盈地看着他,眸光里意味深长。
容悦放下药碗,妥协道:“还不是你一早就没打算让我与你同去,我便只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苌弘碧血是灵器,与我也投缘,故而只消以血为契,将一缕元神存于苌弘碧血上便算功成。这样一来,不论你是去了天涯还是海角,也能第一时间寻到你……”
他慢慢说着,江令桥细细听着。
垂眸思量,若是他没有及时出现,自己或许真的已经远赴黄泉了。她不畏惧死,只是不喜欢一无所知地赴死。从来都说命数有注定,那一场死里逃生,正是因为心结未解遗憾犹存,阎王不许她死吗?
“哦,原来是这样……”手指轻轻打在案桌上,她看着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容悦道:“你不知道?”
“你这些下三滥的小伎俩,我怎么会清楚?”
“怎么就称之为‘小伎俩’了?若我的是小伎俩,那你从前杀人又算什么?”
“当然是大智慧,靠脑子的!你的啊……都是蛮力……蛮力而已……”
“不对,你怎么知道是苌弘碧血的缘故?”
“我不知道啊!主要嘛……也没旁的可以猜了,就诈一诈你,谁知道你竟然交代得这么利索……”
秋菊正盛的时令,穿堂风里也总是携着一股淡淡的花香气,闻来沁脾。风微微惊动鬓角和衣襟,天边鸿雁南飞,长鸣声声。两人相视一眼,不由地笑出了声。
此情此景,似乎叫人无端想起一句陈旧的俗语来——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笑意里藏着心照不宣,穿堂风过无痕,而留点点暗香浮动。
罗绮斋深处,官稚正一手执剪,一手缓缓解开缠绕在李善叶腕间的伤布,心中有些忐忑。
蛊虫这几日倒是安分,痛觉不似往日深重,伤布上也少如从前般一日三换,几乎不怎么渗出血来。今日更是云淡风轻,一整天了仍是干干净净的,伤口处未有痛感,倒是有几分酥酥麻麻的痒。
李善叶心中忽地有一个猜想,却不敢高声语,唯恐与所想有差。那像是一个积年累月的救赎,让他夜行多年,终于得见一丝天光。
一圈……两圈……三圈……
官稚的手也不免有些颤抖,纵然李善叶没有宣之于口,但相识这么多年,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足以读出所有未了的含义。
故而当最后一圈伤布揭开的时候,两个人心中的石头都在同一刻落了地。洁净无染的麻布上没有一点殷红的血渍,而从前血肉模糊的伤口,皮肉开始重新连结,愈合如新,只留下几道浅浅的疤痕。那些还未来得及愈合之处,正安静地匍匐着三只通体晶莹如琉璃的红色蛊虫——
红慈悲蛊成!
八年,这一天终于等来了……
李善叶定定地看着腕处的蛊虫,哑然失笑了一声。
然而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新的问题又接踵而至——
自从阿秋以舍利水替手下魔侍除去体内的娘子煞后,一众人几乎全部从忘川谷回了相思门。这一番变故,让谷中戒备更加森严,几乎到了可怖的地步。听闻巫溪雷霆震怒,杀人泄愤。霞露壑下日夜哀鸣,忘川谷上下一时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而自己更是早已成了巫溪的眼中钉肉中刺,原先想自己动手的想法也无疾而终了。况且此事难料,需若非亲眼所见,不能确定种蛊是否成功。极北苦寒之地还有没有红慈悲无人知晓,纵然找得到,也不知晓能不能将蛊养成,他唯一知道的是,没有下一个八年了,此事不敢赌,也不能赌。
那么时至今日,还有谁能去涉险,将蛊虫种入巫溪的体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