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很快,快得孩童的乳牙还没来得及生出,中都的叶子还未来得及一枯荣,快得上一次与南疆之战仿佛还在昨日,新的战事转眼便又一次爆发了。
一如夏峥在那十二尺陈情书上所言,南疆可汗上位匆匆,历练不足,且年轻不足以服众,而手下各个部落之间错综复杂,一众叔伯又虎视眈眈,他的可汗之位注定是坐不长久的。议和终究不够稳妥,时局之下,社稷不稳,中都不过是披着狼皮的羊,找到了破绽,便会节节败退,沦为刀俎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但是这一战比上一战更猛烈,帕乌没有给自己的侄子留一丝情面和仁慈,径直率部下造了反,冲入帐中割下了年轻可汗的头颅,悬于主帐前三日喂鹰示众。
帕乌自封为王,统领一万部下长驱边境,一路所向披靡,仅三日便已经夺取了边关三州。但是刀光剑影不停,狼烟战火不停,烧杀还在继续,攻占也在继续。一旦九州全部被收入囊中,那么中都城势必风雨飘摇,危如累卵!
皇帝想要议和,想像上次那样用一个女人轻轻松松解决一场战事,然而朝廷派遣去的议和使臣无一生还,俱命丧于蛮夷刀下。
“他们是铁了心要战,要将我泱泱大国据为己有,爱卿……众爱卿……你们快想想办法啊……”他害怕得两股战战,在龙椅上坐也坐不住。
皇帝向来是这样,火不烧到自己的眉睫,便不会放在心上。一旦危急到自己的荣华与安危,便只会两手一摊向臣民求安稳。
楚藏立于朝堂中,只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疲惫地阖上了双目。
本朝重文轻武,能派的出手的武将本就少之又少。而经议和一事后,怀化大将军夏峥引咎致仕,未再涉足朝堂半步;镇国大将军形同丧女,日日颓唐以泪洗面,告假遥遥无期。满朝文武,其实早就被削走了半壁支撑。
“国师……国师……”皇帝走下龙椅,颤抖着拽住楚藏的博袖,“国破家亡之苦不可现世,你……你是国师啊……你快想想办法,朕全听你的,你如何说朕便如何做……”
楚藏缓缓睁开眼看他,许久才道:“陛下,这一次……只能迎战了……”
“迎战……好,那就迎战……”皇帝释然地笑着,半晌才反应过来百病之源,忽地止住了笑,“如何战?派谁去?”
话音落,朝堂之上落针可闻。楚藏缓缓回头看向众臣,一个个敛眉耷眼,不敢面君王。徒有文人表,却无半分文人风骨。
再没有武将了,从很早的时候起,家国的脊梁就已经被斩断了。
楚藏收回目光,无声地看向君王,眼神中是深不见底的无可奈何。
最后一根稻草没入水中,阳光也潜藏云底,只有刀剑明晃晃地刺过来,映出一张张惊恐无状的脸。
“谁……还有谁……可以替家国天下分忧啊……”皇帝身子一歪,失声跌坐在了殿前,喉间隐隐有了哽咽之声。
“朕许他高官厚禄……许他富贵荣华……只要他愿意领兵出征,将那些该死的蛮夷全数杀光……”
薛云照犹豫了很久,自此问伊始时便想担下这份安危了。他虽然是文臣出身,可幼时也是学过骑射的,见识过军营,见过真正的刀枪厮杀。后来大了,虽然没有再见过疆场搏杀,整日里在房中诵读圣贤,但闲暇之时也常常阅览兵书,出入夏府时若是遇见夏将军,也会以此寒暄许久。
但他终究不是真正的武将,此番若上了战场,便是将所有子民的性命负于一人之身,自己能承受得起,又承担得住吗?
长年累月的纸上谈兵,并不能让他有十足的把握,这也正是他犹疑不决的关键之处。
“朕养你们这些朽木是做什么的!”皇帝咆哮着,“真到大难临头的时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虚设……虚设……形同虚设!”
殿中仍是寂静一片,众人的头都埋得很低,不敢多加言语,生怕做了该死的出头鸟。
“陛下,臣……或可一试。”薛云照移步走了出来,极郑重地行了一礼。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皆落在了他一人身上,朝堂上下死寂一片,唯有薛中书暗暗吸了口凉气,眉间隐见惊忧之色。
“薛云照……”楚藏记得此人,本是秘书省少监,数日前被擢升为了秘书监,算是有些见识和胆量的。
薛云照拱手作揖,向皇帝缓缓行了一礼,“臣愿领兵奔赴南疆,以解陛下燃眉之急。”
“好……好……”
皇帝如见曙光,不住地点头称赞,然而还没来得及高兴,堂下却渐有置喙之声。
“胡闹!这不是将我们所有人的性命托付给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么!”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如何拿得动兵刃?怕是甲胄上身连路都走不动了!”
“看着奶还没断呢,还想领兵打仗,是要让全天下的人都送与他陪葬吗!”
言语之声不算小,却也足以让有耳疾之人听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