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淼垂下眸子,看着矮桌上圈状木纹,过了约莫半盏茶的时辰,方才抬起眼,笃定道:
“父亲是想逼他兵行险招,往那凝兰教去。只是我不知父亲意欲何为?魏弦京不蠢,但他对南境局势知之甚少,又加之凝兰树大根深,他若与凝兰为伍,势必会被凝兰吞噬,可是,这对父亲又有何益处?”
她话到此处,微微一顿,掩去了话中的情绪:
“魏弦京勾连凝兰,必定会被京中那位扣上这谋逆的帽子。届时京中定然明令绞杀,父亲又当如何应对?这般吃力不讨好,有损名声阴德的事儿,父亲做过一次也就罢了,如今父亲位极人臣,手上又何必沾血呢。”
她声音寡淡,听不出一丝半点儿少年人娇憨天真的情态,却仍然让李怀卿满目慈爱,苦笑道:
“淼淼还是怨爹爹污了你的耳,是爹爹错了,爹爹给你赔不是。”
见李淼并不搭理,李怀卿轻叹一口气,声音中露出一点儿细微的乏累:
“淼淼,你看李家如今这局势如何?”
李淼眨了眨眼,心平气和地坦言道:
“烈火烹油,下置柴薪。父亲这些年声明渐好,惹皇上不快了。但淼淼以为,杀魏弦京绝非投效皇帝,表明立场的出路。”
“哈哈,你所觉不假。魏弦京不可死在李家的手里。淼淼可知宫中废后复宠的传闻?”
李淼皱起了眉,在踏入房内后头一回儿在脸上流露出不解的神色:
“我知道。废后复宠,得皇帝夜夜流连,乐不思蜀,可皇帝是什么样的人,父亲又怎会不清楚?废后如今是圣宠不衰,可依淼淼看,越是此刻圣宠独具,倾垮得便愈发迅捷,届时,皇帝的发落便会愈发冷酷无情。”
李怀卿看着面前神色冷清,眉眼之间带着笃定的李淼,轻声笑了出来:
“淼淼,你极为了解皇帝,远比为父在你这个年纪时,看得通透的多。可是你不了解废后。”
“魏弦京的母亲?您说他们是一类人,魏弦京如何,我今儿个也算见识到了,那废后也大抵如此吧。”
即便是十分擅长掩饰,李淼的眉目之中还是流露出了一丝傲慢,被李怀卿看在眼里。像李淼这个年纪,同龄的少年少女多半还留恋在脂粉堆里,打马寻欢,被锦绣繁花迷了眼,
可是李淼却不同。她和那些满心寻欢作乐的官宦子弟没什么好聊的,若有闲工夫,李淼宁愿去侍弄诗文,或是跟着父亲学习官场之道。她年纪幼小,又是女眷,从来不会被父亲的那些心比天高的同僚看在眼里。
她却假借绣花儿的名头,仔仔细细地观察他们每一个人。她喜欢这种掌握一切的感觉,也自诩聪颖绝伦,可这却让李怀卿叹息。他不忍苛责女儿,只摇摇头,说道:
“魏弦京无法跟他母亲相提并论。”
只这一句话儿,便让李淼垂下了脸,收起了眼角不知不觉流露出的骄矜神色。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李淼再次开口,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执拗的神色:
“即便废后事到如今还有后手,我也不认为皇帝会给她机会翻盘。皇帝是何种人,这些年父亲让我尽数明白了。我知皇帝与废后有旧,但这有旧二字,才是杀人不见血的刀刃。对于皇帝这样的人来说,单只这旧日之事,便能让他百爪挠心,或早或晚,终有一日他会亲手了结废后,以消解他对旧事的不平。就像这些年他屠尽大江南北,将所有质疑的唇舌尽皆斩段。”
她说得极有条理,李怀卿也并没有反驳,而只是对着女儿轻笑道:
“你还小呢,不懂这情爱之事。也罢,此事就当是为父杞人忧天吧。”
他见李淼脸上流露出隐约的不服,也没有再出言。他的视线落在了女儿脚边的炭盆里,随着碳块儿碎裂开来,他也仿若回过神般,轻声说道:
“李家其实也只有你我父女二人。你母亲这些年所作所为,你看不明白,只觉得她魔怔,不顾你我二人的死活,觉得为父过于纵容她。她不多时就会离开李家了,日后与你再相见,也不知是何光景。若现在有时间,你也应当多陪陪她才是。”
“…父亲…”
李淼愣住了,脸上难得露出了符合她年龄的,小女孩儿般迷茫的神色。
“你别担忧。你母亲这些年待在我府上,不过是为寻求庇护。如今李家形势难料,她自有她的去处。”
“父亲何必说这些丧气话儿?就因为魏弦京来了,还是因为淮南那些乱民?金陵固若金汤,父亲有权调度江浙的步兵水师,即便是这样的灾年,江南上交的税赋依然比其他地方高了十成十。皇上就算疑您,难道您真的没法子脱身吗?”
“淼淼,正是因为江浙形势稳固,兵强马壮,金陵固若金汤,为父才会被皇上调离此处。这些年为父表面上简在帝心,而实际如何,你也知晓。为父这些年声明太好了。”
李淼一时无言,但她到底稳重,决计不会说出让父亲自毁名声,沾染污糟之事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