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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翎当日什么都没说,便折身离开了。魏弦京在这座落山中的小院里与葛英几人歇了一日,第二夜,便见叶翎踏入小院,沉声道:
“教主驾临,魏大人,请。”
魏弦京深深看了叶翎一眼,便随凝兰之人一道,走入一栋不起眼的建筑之中。
夜幕深沉,屋内没有葳蕤烛火,只有两盏五足漆金兽形油灯,一左一右映亮了小半房室。魏弦京缓步踏进来,目光扫过那明显逾越的龙形油灯,面儿上没有露出半点儿异样神色,平静地挪开了视线,去看上首穿着黑袍的高挑身影。
“魏世子,久仰大名。”
那黑袍人带着一个兜帽,声音雌雄莫辨,十分低沉,带着一种别样的磁性。那声音听上去并不突兀,在这个被黑暗和潮湿水汽笼罩的寒夜里,让灯豆轻微颤动。
“多谢顾教主相邀,晚辈此行下淮南任职,早该来拜访顾教主。多有耽搁,还请教主海涵。”
听闻魏弦京的话儿,那高挑的黑衣人轻声笑了起来,喑哑的声音中裹挟着一丝戏谑。在魏弦京的目光里,她抬手掀起了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张保养极好的中年女人的面容。
“魏世子还当真是少年意气,如今淮南动荡不堪,即便是本教中人,也不敢肆意走动,倒是魏世子,单枪匹马,也敢闯荡淮南乱局?”
魏弦京听闻此话儿,对身着黑袍的凝兰教主顾景芝拱手一揖,回道:
“朝廷有命,为官之人,食君之禄,莫敢不从。多加叨扰贵教,实属无心之举,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那顾景芝又是一阵轻笑,顺着石壁筑成的墙壁,回荡在这房室之中。魏弦京的余光扫过那些油灯无法照耀的黑暗角落,内心估摸着藏在殿中的护卫数量。
这处隐藏在深山之中的庄子,显然被凝兰教铸成了铜皮铁骨,按照来往的路程算,竟是离杭州城不远。被囚禁在房室之中,魏弦京没法儿判断这处庄子的大小,但按照他目前所见,只觉得与其说这是一处凝兰教教主下榻的闲庄,不如说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堡垒。
一座建在离杭州府不远的堡垒。
凝兰教想要做什么,几乎已经是昭然若揭的事实了。这让魏弦京心中没法儿升起半分侥幸,眉目也冷厉下来。
“那倒是不妨事的。本座与魏世子的母亲也算故交,见到魏世子,便如同见到自家晚辈,即便是被借用了名讳行事,又有何不可呢?”
她话儿说得温和亲切,却让魏弦京心中升起一阵冷意。他抬起眼眸看向顾景芝,也挺直了腰背。
“教主叫我前来,究竟所为何事,晚辈实在不明。”
顾景芝见他有意回避关于自己母亲的话题,也没有追根究底,反倒是心照不宣地笑了笑,纵容道:
“淮南已生乱,李怀卿又能庇佑江浙几时?淮南百姓疾苦,先遭涝灾,又得瘟疫,颗粒无收,朝廷围剿,如今便是东瀛倭寇,也在江浙和淮南肆虐。朝廷弃了淮南半载有余,这都到了来年冬末,方才想起这么个神弃之地来,派魏世子一人前来,岂不是可笑可悲?”
“顾教主所言极是。凝兰盘亘南境已久,如今南境生乱,凝兰教自然当仁不让,守护一方百姓,只是…”
他眉目凌厉,目光如同箭簇,直直射向上首的顾景芝,问道:
“李怀卿庇佑不了江浙两地,其中乱局又有几分是天灾,几分是人祸?朝廷不安淮南,是为朝廷之过,可横遭掠夺的苏杭百姓,又有何辜?”
顾景芝哈哈大笑起来,竟从那高处走了下来,径直走到了魏弦京近前。她眉目凛冽,面相却是十分婉约柔和的,像极了江南宁静的水。可待她眉眼灵动,眸光频闪,便会让人知道,她顾景芝绝对不是江南宁静的溪水。
她是一汪在密林笼罩之中的深不见底的潭水。她婉约柔和的面目和她的性情大相径庭,却融合得极好,不会让人觉得有半分不合时宜,只因她是一个天生的上位者,自带一种倾轧一切的气质,让所有的质疑在刚刚萌芽,便会被尽数剿灭。
她仿佛本该就站在高处,站在光明处,目光空洞且悲悯地看着在泥泞中挣扎的芸芸众生。即便是魏弦京这样的心智极坚之人,也晃了晃神,方才稳住心神,定定看着顾景芝那充盈着笑意和戏谑的面容。
“孩子,你像极了她。当年我无缘与萧锦绣相见,只遥遥为她送了一份礼。可谁知这礼物送得唐突,惹了她大动肝火儿,时至今日,我们二人仍无缘相见,实在可惜。而如今她的独子莅临南境,我也当尽一尽地主之谊,免得来日,使本座无颜与萧锦绣相见了。”
魏弦京母亲的名讳被这胆大妄为的叛贼肆无忌惮地说出口,当即便让魏弦京的心控制不住地揪痛起来。可是他在几乎被朝廷问斩,又狼狈离京之后,也渐渐练就了一副铜皮铁骨。即便是心痛如绞,他仍然维持住了面色岿然不动,冷静道:
“顾教主实在客气,晚辈受之有愧。只是不知顾教主究竟想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