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几处地点点了点,任由茶水慢慢晕开。片刻,晕开的茶水练成了一片深色的水渍,竟轻而易举地包裹了整个南境。
前几日,她的鹞鹰给她带回了一块儿乌黑的石头。叶翎知道那是铁矿,也正是目前翁道人所在的,顾景芝的屯兵之地。
叶翎闭上眼眸,又一次握起了那块儿乌黑的矿石,一言不发地做了大半个时辰。她在算朝廷的在江浙的兵力能撑几个来回,在算顾景芝手中几路人马的反叛速度,究竟能有多快。
破城,早就不是什么未定之事了。入凝兰不足几日,叶翎便清楚顾景芝不止是所图甚大,且多年筹谋,力道万钧。李怀卿根本不敌她一击,且莫说朝廷此刻兵马疲弱,皇帝昏聩,民心四散,即便是朝廷反应极快,南下剿匪,顾景芝仍然有获胜的把握。
这就是她顾家在南境躲躲藏藏,隐忍不发,筹谋多年的底气。这就是皇座之上的昏君酿了十三年的恶果。
在凝兰教中熬了几日,叶翎便知道南境必陷,魏弦京也一定会死。南境的百姓已然被顾景芝拉上战车,血肉和白骨会从皮囊之中突刺出来,零落在腥臭的土壤之中。
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叶翎留下了。她不会再离开,不会再逃跑,也不会在指望下一个魏弦京这样的人突兀地闯入她的生命了。她要留下看这董家的皇朝大厦将倾,她要站在这即将席卷南境的战车之上,尝一口血液喷溅的气息。
是皇帝,先抛弃了南境的百姓。
她反复在心里念叨着。
是朝廷,先后背弃了岭南,淮南,榨干了江浙。是朝廷,先背弃了她们这样生如草芥的贱民,让她们失去了活路的。
顾景芝固然不是明主,但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却给了像叶翎一样的人一丝活下去的机会,她要想办法抓住这得之不易的缰绳,去想方设法看未来究竟会将她们引向何方。
救世,和杀戮,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而魏弦京…魏弦京…叶翎将这名字咽了下去。她知道她如今所做的事,彻底背离了自己曾经的一切,也背离了魏弦京的一切,可是她并不后悔。她知道魏弦京不会责怪她的,可是她却不想再见他。
——
两月后,寒冬的阴霾彻底销声匿迹。京中传来了消息,皇后有孕,天降甘露,正赶在芒种时节,据钦天监所言,这一胎乃是祥瑞之兆,预示着董家国祚绵长。
皇帝大喜过望,在宫中接连宴饮三日余。而后不足半月,皇帝竟当众晕厥于殿上,醒来后半边身子麻痹,口舌不清,竟令侍从将身怀六甲的皇后锁拿起来,转而令颜皇贵妃入宫侍疾。
而就在此刻,顾景芝将她淮南养精蓄锐许久的两万叛军倾巢而出,不足五日,直抵杭州城下!而原本只有两万余的精锐到了杭州城下,竟然聚集了八万之多,皆是来投的流民和百姓,甚至是落草山头的贼寇。
杭州府尹应声而逃,却被赶到的大军当场锁拿,押往阵前,主帅顾景芝不顾官员求饶,当众斩杀,以昭示凝兰不与朝廷中人谈条件的、不受招抚、攻入京畿的决心。。
叶翎领着一队人马,在杭州城西门驻扎。魏弦京头戴幕帘,像一个沉默的影子,离叶翎的马不足一丈。
他们看着杭州城官员的血在阵前飙起三丈,城头上的守卫拉弓的手越发迟疑起来。魏弦京闭了闭眼,企图抹去城下尸骸在他眼底留下的痕迹。
“我今日要破门立功,才能获得来日围剿金陵的一席之地。”
叶翎控马后退,正走到魏弦京身边儿,漫不经心地说道。
“叶翎,为什么?”
即便到了此刻,魏弦京的声音还是平静的,几乎听不出一丝半点儿的指责意味。
“因为我们这样本来不能活下去的人,也得想办法活着。叛军之势不可阻,你也莫要螳臂当车了。”
魏弦京动了动唇,到底将他口中那句“只是为了活下去吗”咽了下去。他近乎迷茫地看着城门下浅浅泛起的血色,紧紧握住了马的缰绳。
叶翎将悬挂在马匹一侧的面具戴在了脸上,脚跟儿轻轻拍打马腹。魏弦京知道她要下去冲锋陷阵了,就如同她所说,她要立功。
“叶翎,城中百姓,城头守军,他们何辜?若是我们想要活下去,他们就该死吗?”
叶翎动作一顿,却没有停下。少顷,她回过一双漆黑的眸子,直直注视着魏弦京被掩住的面容:
“割肉饲鹰的是佛祖,是真神。我们都做不到。魏弦京,既然已经来了,活下去。”
说罢,她纵马冲向了杭州府的西门,她的头顶,接连飞来了许多鹞鹰雀鸟,盘桓在这片战场,叫声尖锐,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