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压压的鸟雀在杭州城下遮天蔽日,城头之上隐隐传来了惊呼声,而叶翎轻轻将手中还未染血的刀挽了个刀花,对身后凝兰教徒说道:
“雀鸟来朝,有凤来仪。凝兰此战,劈崭新天地也。尔等可愿与我杀入杭州城中,立不世功勋,为顾教主分忧?”
叶翎身后,乾东拔出了腰刀,抬头望向天空之中黑压压的雀鸟盘桓不去,举刀爆喝道:
“凝兰圣徒,随我冲入杭州城,斩了袁启老贼,为主尽忠,光复顾氏江山!”
“光复顾氏!”
乾东身后的凝兰教徒举刀爆喝,骤然迸发的战意蒸腾起来,与空中雀鸟拍击翅膀的声响相得益彰。叶翎回首看了乾东一眼,对他心里的想法儿心知肚明。凝兰的明堂本是执军务,可她却和乾东在杭州附近做那些剿灭“倭寇”的差事,二人处境如何,是心照不宣的。
乾东不服叶翎年纪轻轻、身无功绩却能压他一头不假,但到了杭州城下,破杭州城的军功近在眼前的时刻,没有人会比乾东更为忠心于叶翎。他甚至早将质子魏弦京之事抛诸脑后,眼里只有紧握缰绳,向西门再度冲锋的叶翎。
西门城头之上,因鸟雀聚集而慌了手脚的士兵此刻再度向不知为何,战意蒸腾着疾驰而来的敌人开弓射箭,可那鸟雀聚集而成的黑云却越压越低,竟阻隔了他们的大半视线,致使叛军直达杭州城下。
叶翎率先射出勾住城头的抓钩,继而凝兰教徒手中的抓钩也接连落在城头的巨石之上。西门仗着有床弩,守卫多为弓兵,且此刻已经抽掉大半去守卫南门,直面顾景芝的主力,即便是袁启也没有料到直面山坡,易守难攻且装备了床弩的西门会遭遇如此猝不及防的进攻。
事实远比预料之中更加可笑,这些吃着朝廷俸禄的杭州兵士远比袁启和李怀卿预料得还要脆弱得多,头上鸟翅组成的黑云层层交叠,目下是一群穷凶极恶的叛贼,这些不经战事的守城士兵心早就散了。需由几人合力才能操作的床弩一箭都未有发出,就已经完全失去了床弩远攻,防备敌军滨临城下的效用。
凝兰教众肩扛巨木开始撞击城门,可杭州府到底富庶之地,又由李怀卿亲自督建城墙的修葺工事,整个城门由成人一掌宽的巨木和铁条拼接而成,入口处更是由碗口粗的铁链子紧紧锁住,叶翎靠近门边儿时,已经有几十个凝兰教众死在从门缝儿之中戳出来的刀尖之上了。
这扇门,非百余人不能撞开。叶翎略看了一眼便心中有数,双目又望向城头,看着西门之上由被从别处抽调过来的弓弩手顶替了方才那些守军的位置。凝兰教徒第一批登上城墙的人已经被尽数斩杀了。
天空之中,鸟雀仍在盘桓,像是天上降下一张巨大的网,紧紧缠绕在所有人的心神之中。西门的动静很大,天上飞翔的雀鸟又难以被忽视,就连在远方督战的顾景芝都隐隐看得见。她心中猜到那八成是叶翎的手笔,却丝毫没有因她无令参战而愤怒。她轻轻提起唇角,双眸紧紧盯着西门之上的黑云,对侍立在她身旁的翁道人轻声说道:
“左护法,您带来的这个孩子,倒是个野心勃勃之辈。”
翁道人此刻已经全然剃去了满脸的鬓须,露出其下一张棱角锋利,眉目深邃的脸来。他此刻将半百的头发束起,衣着整肃,双眸有神,任谁也无法将他与之前那衣衫不整,面容不清的疯癫道人联系到一处去。
“回教主,叶堂主心性极坚,挥手能招鸟兽随行,若教主愿给予青眼,定能成为教主麾下一员猛将。”
“驭百鸟之法,倒是稀奇。”
顾景芝没有再多说什么,反倒是对一旁守卫教主的明堂堂主说道:
“高旗,你甩麾下三千勇士,直捣西门。待到城坡,你携袁启头颅来见。”
“属下领命!”
而与此同时,见叶翎的身形在城头悬挂的绳索之中翻飞的魏弦京再也不去理会他身后负伤的葛英等人。他一把丢开了碍事的纱帽。驭马冲下了山坡。
他向叶翎的方向跑去。他知道这次一去,他便彻底入了局,失去了所有脱身的机会。
他会成为凝兰手中的刀,成为刺向朝廷,甚至他母亲的利刃。他会成为凝兰征伐这片土地的棋子和祭品,他会行差踏错,带累旁人。
可终其一生,他都在这种彷徨之中数着时日。怕多走一步害了旁人,怕少走一步误了大局。可是实际上,他不过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这一生的荣光,在他八岁那年戛然而止了。
失去了父母的庇佑,他魏弦京又算什么东西。
他不能再躲了。若是这局棋有他一个位置,那他现在就要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