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的气氛异常诡异，三人各自吃着饭，没什么交流。
叶眠眠食不知味，坐如针毡。
沈鸾这个人，跟姚江还不大一样。
姚江虽然一贯用鼻孔看人，实际还是很好哄，做错了什么事，撒个娇卖个萌也就过去了。
沈鸾看上去如谦和君子，对谁都和善有礼，实则小肚鸡肠，把他惹恼了，一个眼神都不会给你。
她16岁那年，就干了那么一件事。
叶眠眠从丰城回到暨北念高中的那几年，彻底把小提琴压了箱底。
这正合姚江和沈鸾的意，抽出时间给她系统训练古琴。从安弦、定弦到节奏、指法，沈鸾事必躬亲。
与叶榆的教学截然不同，沈鸾很温和。
没有一天8小时的练琴时间要求，没有强制背谱的需要。
即使弹得不好，也不会有听不完的谩骂。
觉得有问题的地方，他会亲自示范不同的演绎方式，任人尝试挑选。
沈鸾常对已经养成练习习惯的叶眠眠说：“要想贴合曲子意境，整天闷头练习是没用的，音准、节奏都没问题，曲子却不对，那就尝试忘了它，等你生疏了，再来体会。”
整个过程可以说非常愉快，一度让叶眠眠有空间和时间得以体会音乐带来的美感。
那一阵子，她的世界开阔了许多，她开始相信，音乐能够她带来愉悦。
但这一切，都是水月镜花。他们只是在自己眼前挂了一副帘布，当这层遮羞布被叶眠眠掀开，等待她的，又是那一条望不尽的黑暗隧道。
高考时，她选了华音民乐系的古琴演奏专业，想着带着“杳月”，完成它的出场首秀。
“杳月”她的琴，是沈鸾送给她的16岁生日礼物。
“杳月”很有个性，它的音色甜润、韵长，但是弹奏时对指力要求很高，想轻抚出音是不可能的，气劲得强过它，才有可能驾驭得住。
几乎没有女生会选择这样的琴，但对于叶眠眠这种按了十几年弦的人却很合适。
初试那天很冷，她背着琴，带着厚厚的手套，踏入学院的大门。
记忆中学院的长廊，熙熙攘攘，有些考生早早进了候考室，有些因为紧张，在走廊徘徊稳定情绪。
叶眠眠怕手冻僵，把手牢牢揣在厚厚的手套里。
沿路行来，思想一贯不集中的叶眠眠被走廊上挂着的照片吸引住，每张老照片下，都有简短的文字介绍背景，记录着这个学院的历史。
她放缓脚步，津津有味地挨个细看：学院创始人，第一批老师，学院旧址，优秀演奏家，每一届学生合影……然后她看到了她妈，那是一张师门的大合照，她妈妈和沈鸾并肩站在一起。
考试结束，沈鸾和姚江一起来接她，在得知叶眠眠并没有进入考场后，两人讶异地问起原因。
“辰留真的是个很有魅力的人，你们都很怀念她吧？”叶眠眠面无表情地提问，她觉得好冷，全身都止不住发抖，“可是我没法变成她，我凭什么要变成她！”
叶眠眠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吼，“她产后并发症死了，死透了！她为什么要死？该死的人是我！”
她喘着粗气瞪着眼前的两个人，曾经最宠爱她的两个人，看她的眼神充满了寒意。
叶眠眠彻底崩溃，把背上的“杳月”摔到沈鸾脚下。
沈鸾垂眼看了片刻，弯腰捡起，头也不回地走了。
姚江抓着叶眠眠的领子把她扔进车里，只说了一句话：“‘杳月’是沈鸾花了全部身家从拍卖会上拍下来的。”
之后，沈鸾再也没见她。
时隔5年，从前再熟悉的人也变得陌生。
叶眠眠始终不认为当年她说的话有问题，她只是觉得不该把琴给摔了，千错万错，都是人的问题，乐器无罪。
现如今她打了脸，再次说起要学古琴，她师父这一关，到底还是要过的。
叶眠眠倒了一杯茶，端起，轻手轻脚地挪到沈鸾身边，夹着嗓子小声唤，“师父……”
沈鸾对她奉的那杯茶视若无睹，伸手自己斟了一杯。
她紧紧抿起了嘴，眼神投向陆筱美，希望她缓缓场子，然而陆筱美自顾自吃菜。
求救无门的叶眠眠干脆摆烂，把手中的茶放下，端起沈鸾斟的那杯，又奉上前去，尝试叫了一声：“沈叔？”
陆筱美正美美地喝着汤，一口气缓不过来差点被呛死。
沈鸾眉头一挑，没好气地斜了叶眠眠一眼，接过茶，轻抿一口：“乱叫什么？”
叶眠眠顺杆子往上爬，一屁股坐在沈鸾边上：“这么久没见，师父您还是这么风度翩翩，恍若天人啊。”
沈鸾不搭理她的胡言乱语，问：“你琴练得怎么样了？”
“日夜《操缦》，不敢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