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显然,任何一个维多利亚时期的淑女,都不会把床摆在正对着门的位置。
那位被称为露台夫人的女人懒洋洋地靠在窗边,并未回头看向来人。她的衣裙浆洗得有些发黄发旧,亚麻色的头发只是随随便便地挽在脑后,细碎的发丝被阳光照得闪闪发光。她的身子在窗台上探出了多半,让人看得有些心惊,仿佛她随时会化作一片羽毛乘风飞去。
虽然看不到正脸,但那种美的风韵简直渗透了到了她周围的空气里,从隐隐发光的苍白皮肤,到吐字时轻柔的尾音。她身上仿佛有种哀愁而绝望的美,天真而苍白,柔弱而多情,异质到与真实的生活格格不入。
“你好,露台夫人。”博士极为自来熟地一屁股坐在了床上,并且拍了拍他旁边的位置示意青枝也坐过来,“我是博士。所以,让我们来谈谈一个问题——你爱着谁?”
青枝瞪圆了眼睛,对博士的邀请表示无声抗议,随即被博士一伸手拽到了他身边,青枝的胯骨狠狠磕在了床角,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那位夫人闻声回过头来,青枝立刻规规矩矩地在博士身边坐好,对她露出了一个八颗牙齿的虚假笑容。
逆光之下,那位夫人的神情并看不真切,青枝只隐约觉得她好像是笑了。
“爱,这真是一个直白的话题,尤其对于第一面来说。”她的声音轻柔得如同鸟语啾啾,温柔地拂过耳畔,“你也是因为那个传言而来的吧。但你很幸运,我今天愿意给你讲这个故事,完整的,真实的。”
“年轻而英俊的伯爵之子,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一个并不体面的贫民女子。所有人都认为,这样的人作为情妇尚可,我不过是他多情温柔浪子生涯的点缀品。”女人无意识地撕扯着露台上的植物叶片,慢慢讲述道,“但他真的爱我,那个时候的他真的爱我。我想,如果故事停在这里也很好。”
“爱,你们知道爱的……后来的事情你们大概听说过,他和家里闹翻,与我私奔,不到三个月,不听话的伯爵幼子就跑回了家里,得到了所有人的谅解。他甚至什么钱财、话语,哪怕一张字条都没有留给我。但其实,如果故事停在这里,也不算糟。不过是一段年少的迷途,哪怕这迷途极可能成为我的末日。”
“和他分开以后,我生活得自然是很艰难的。高贵的、英勇的伯爵之子从来不会考虑这种艰难,他打猎,听音乐会,读莎士比亚,参加各种各样的沙龙的舞会。多情的男人,永远在路上,永远有那么多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抛下一个陪伴过他的女人太简单了,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我的生活应该和他的生活一样轻松,哪怕这种生活他曾经亲历过,并且从它面前跑开了。”女人出神般望向远方,用少女般天真的语调说道,“我染上了一些坏习惯,明明不曾真的拥有过他那种生活,但我无意识地模仿他,追求我无力承担的那些东西。”
“那些债务和恶习,几乎完全地摧毁了我。”女人讽刺地地笑了笑,“但我又遇见了他。那个时候的伯爵之子,已经成为了伯爵大人,拥有着美丽高贵的妻子,富裕优渥的生活。可他还是那么的,哀愁而多情,仿佛有什么东西始终困扰着他。”
“他看见了我,理所当然地对我发出了邀请。哦,他是那么心软的男人,看见别人受苦都心生怜悯。他又是那么傲慢的男人,理所当然地以为一切和自己有关,以为他对我负有某种责任。”
“但不是的,其实不是的。我的处境是我自己一力造就,每个选择都是我亲自做下。但那样一个人,那样一个人对我伸出手,我是不可能拒绝的。”女人慢慢把目光移到了青枝脸上,露出了悲哀的笑容,“而这时的贪婪,把我彻底推向了毁灭的深渊。”
“之后的日子或许也算好。他的妻子端庄高贵,不会与我这种不体面的人发生任何冲突。我有时候会想,我是爱他,还是爱他带给我的这种生活。但这两者间的区别太过幽微,我恐怕永远无从辨别。”女人从窗前走开,仿佛带有某种怒火一般,噔噔噔走到了床边。她慵懒地卸下一层层的裙撑,自然得就仿佛是在喝一杯水。
“他走了,永远不会回来了,我知道他永远不会回来了。”女人恨恨地说道,“他去了新美国,据说那里遍地黄金。我当然知道他那样的人永远想着冒险,永远不肯停留下来,但我从没想过他会走那么远,远到我这样的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赶上。”
“他甚至没想起来和我告别,就仿佛我这样一个爱人、一个情妇,从来没有存在过。他走后不久,我怀孕了。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伯爵的私生子,他们津津乐道,期待着看些不一样的热闹。”
“我仅仅在上流社会的边缘活跃了一段时间,男人,永远期待品味芬芳的悲剧。年轻时的放纵让我身体很差,我几乎没有捱过生产那一关。钱财挥霍起来总是很快,何况他从来没有留给我什么。最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我用仅剩的钱买下了这里的四楼。”
“很多男人来找我,这些体面人不惜跨过贫穷混乱的东区,来到他们平时多看一眼都觉不耻的地方,来见一见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