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氏本为旧疾复发惊动了儿子而抱愧于心,眼下竟还惊动得侯府大女公子便服而来,她心底更是惶恐不安。
女公子虽口称她为“君姑”,可她清楚地知晓,她母子二人不过是卖身于侯府的奴仆。若女公子有朝一日厌倦了儿子,她母子二人在此便再无立足之地。
今夜,因她的病惊动了女公子本已不该,她又怎敢让女公子接触她的病体?
她坚持不让章怀春替她诊脉,强撑着病体于榻上伏首哀求着:“妇人只是偶感小恙,煎些药吃下去便无碍,恳请女公子带犬子回房歇着去吧。”
世人的忌讳,章怀春本不以为意,但她不忍心见闵氏如此模样,只好依了她。
而闵氏的病早已传到了徐知春耳中,恰逢徐公的孙儿徐遇尚在府中,她便请这个侄子来西跨院瞧瞧闵氏的病。
确认闵氏的病并无大碍,章怀春与郑纯才从西厢回到了东厢新房内。
在青楸的坚持下,两人恁是被劝着去了湢室重新沐浴熏香,依旧换上了大婚礼服。
这一通折腾下来,已是将近中夜时分,府中的酒宴早已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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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阑人静后的新房内烛影摇红,青楸、秋香为屋内燃上香后便退出了内室,安安静静地守在了外头。
直至此刻,章怀春才真切地感受到,她与郑纯已于今日结成了夫妇。
然而,身旁的郎君却始终沉默拘谨,黑漆漆的眼眸深处涌动着晦暗不明的光,似有些伤感落寞,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
她读不懂他深沉目光后的情绪,想到了阎存善那帮人对他的羞辱戏弄,害怕他会因此而与她有了隔阂,却又不知该如何开解宽慰他。
“郑纯……”
她坐得离他更近了些,这时才发现他左侧额角青了一块,心知必定是那群人按着他给她磕头时磕伤的。
她心中怜惜又愧疚,抬手轻轻抚摸那片青肿之处,柔声道:“你这里伤了,我替你抹些消肿止痛的药。”
她欲起身,郑纯忽紧紧抓住了她的双手,向她探过身子吻上了她的唇。
他的双手缓缓捧住她的双颊,舌尖已如游蛇一般侵占了她的唇舌,她便似一滩水被他推入了青纱帐内。
章怀春只觉郑纯今夜的吻不似往常与她私会时的温柔矜持,反而显得急切热烈,让她不知不觉便深陷其中,难以保持理智清醒,险些儿让她失控。
她不喜欢这样的亲密,甚而感到害怕惶恐。
郑纯感知到了她的抗拒抵触,抬首凝视着她红霞遍布的脸颊,垂眸轻声问:“你不愿与我行周公之礼么?”
章怀春摇首,手指轻抚着他因亲吻而变得水润光泽的唇,浅笑道:“我并非不愿,只是不愿见你与我这样见外生分的模样。郑纯,今日你被阎存善那帮人那般戏弄羞辱,你可曾有过后悔入赘为婿的念头?”
郑纯神色蓦地一紧,竟不敢望进她那双清澈透亮的眼里,默不作声地起身下了床,缓步行至窗下,怅然望着天阙那轮又圆又大的银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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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愿欺骗她,更不愿让她察觉到自己曾动摇过。
在此之前,只有与他交好的阎存仁曾当着他的面恨铁不成钢地痛责过他折了男儿的身骨志气;旁人看在侯府的面子上,只会在背后议论他,不会当面给他难堪。
然而,不管是阎存仁的痛责,还是旁人的议论,都不曾动摇过他欲与章怀春结为夫妇的决心。
今夜,他虽只有一瞬的动摇,但这一瞬不坚定的念头,却似他心底挥之不去的阴霾噩梦,让他再不能如从前那般坦然面对她。
那一瞬,他的心已背叛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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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怀春于帐中盯着他的背影默默看了许久,只觉那背影格外沉重落寞,他避而不谈的问题,她已能在他的沉默里得知答案。
她赤足缓缓行至他身后,柔声轻唤:“郑纯。”
郑纯无颜面对她,不敢回头,亦不敢应声,她的脸却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眼前,怀中亦被她柔软馨香的身子温暖着。
她与他贴得如此近,他懊恼无措的面容清晰地映入了她的双瞳里,他的心思也在她面前无处遁形。
她定定望着他,声音轻柔且坚定:“我不管你是否曾有悔意,只想确认你当下的心意——郑纯,此时此刻,你究竟是如何想的?”
郑纯避开她的视线,却是盯着她裸露在衣裙之下的足尖,温声道:“地上凉,你没穿鞋,双脚会受不住的。”
“郑纯,回答我。”章怀春温柔地盯住他,坚持询问,“做我夫婿,你是否欢喜?”
郑纯垂目静静瞅着她,见她眸中似有泪光闪烁,心口似是被针尖刺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痛一寸寸地往他心口深处钻,却也自有一股绵绵不绝的甜蜜漫溢出来,让他能给她明确的答复。
他抱她入床帐,又至书案前研磨提笔,当着她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