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样?”他紧贴在方向盘上的手掌有片刻的放松,夏邻学声调如常,罕见地向文英奇问起肖莎。
“她挺好的……”
文英奇心跳加速,他肯定也知道自己离家出走了,还在思忖怎么解释。
电光火石之间耳机像在她手中变成枚炮仗,发出嘭地一声巨响,不在听筒旁的同学都应声把耳朵凑过来,两人面面相觑。
说来可怕,同一时间窗外风影烁烁,封死的窗户霍然被狂风推开,文英奇吓地一个激灵扶住墙壁。
“夏老师?”
文英奇心里乱糟糟的问道。
“夏老师你别吓我,你说句话可以么?”
如果他还能说的话,他会告诉文英奇自己只是准备左打方向盘绕道,即将来到小区左右。
可他不能。
粘稠的夏风般温热的液体蜿蜒着划过他的眉骨,淌过他的耳眼。
有一部分顺着似被提拉的双唇敞开的狭小缝隙,染红了他血色饱满的嘴角。
车头深凹成半弧如同瘪掉的气球,夏邻学的头埋在安全气囊里有窒息的危险。
他活动僵硬的眼球,用余光望见车轮冲出马路拦腰撞断一颗樟树。
手机里传出文英奇带着哭腔的抽噎:“夏老师我这人不经吓——”她飞转过头,像在和谁说话:“怎么办?好像出事儿了。”
*
肖莎坐在出租车上准备回家。
她抱着条腥气十足,刚刚才被开膛破肚的鲤鱼,示意自己干脆在这条路上下车算了。
司机师傅是个拍马上道没多久的生手,对城区交通线路不算熟悉,靠着导航指引勉勉强强地开到建设路主道。
时值主道修路,司机只能左打方向盘、右打方向盘带着肖莎绕着修路地点来回地绕圈。
眼见着打表费用只涨不停,肖莎当机立断结了钱后从出租车上走下来。
这条路她还算熟悉,离家步行大概半小时左右,枝繁叶茂空气极佳,唯独罕见人气。
据说曾是城建计划里较重要的一片区域,当初的规划是在此处开挖高铁,十公里内建小学,十五公里内建篮球场……
说来惭愧,她当初老旧小区二手房也欣然入手,图的就是这地方的发展潜力。
谁想到城建计划中途大改,甭说小学,就连民办幼儿园也另谋良宅,嫌弃这儿地广人稀位置偏。
无奈肖莎首付已经打款到账,在这儿一住就是许多年。
她安慰自己知足是福,好歹也在而立年前有个小窝。
况且靠着一句“据说”挺过一年又一年的人也不止肖莎,还有几家商户藏在草木敷陈的城市良田里营业至今。
大概是生意见好回头客攒了许多,不然这儿怎么熙熙攘攘的好多人?
肖莎走在路上远远瞅见人头攒动,叽叽喳喳像在唱戏,不过缺少韵律,空有嘈杂的混乱。
凑热闹是人之天性,她脚步越走越近,也张望着往人堆里瞅。眼前混沌不成型的影像逐渐清晰。
她看到有颗细长的高树枝绿芽嫩被拦腰斩断,耷拉着半边身子砸在凹陷的车顶,车型令她凛然一惊。
再走几步脚边镌刻着的便是沥沥的血迹,像是有街头书法家用蘸湿的笔尖在马路上笔走龙蛇。
也不知距离车祸过去多久,红渍被人踩来踩去,现已在干燥的酷夏显露出几分泥泞。
两位面红耳赤的赤膊汉子合力把夏邻学从被撞开的车门后拉扯出来,咯吱咯吱的像他的骨头已经化成一摊烂泥。
幸好夏邻学的身体还是软的,足够围观的热心群众忽略他微弱的呼吸,确认他还一息尚存。
“可惜,好好个大活人撞的头破血流,也不知救不救得回来……”
“嗨呀,内出血那才真要完蛋。
我有个同事也是,出了车祸他家里人还不担心,看到人身体好好的,一点血也没流,那肯定以为是没大碍呀!
可才一送到医院去,大夫抢救了个把钟头也没把人留住,就是内出血。
看着没有伤,这脏器全被撞坏了……真可怜,跟他差不多年纪。”
微茫的声响像蚊虫窸窣在他被鲜血堵住的耳眼里扩散回响,他听得到声音,只是说不出话来。
像他是马戏团里贡献演出的那些被降服的野兽,人群中闪烁着飞蛾般的闪光灯。
光芒透过他闭阖的眼皮,穿刺在他眼珠中央。
夏邻学下意识地微微扭动眉骨残破的脑袋。
“动了!”“我就说还活着吧——”“小伙子千万别睡——”
甚嚣尘上的人群里钻进个人。
她脱下外套挡住了他的脸,“贴心”地留有呼吸的余地,鼻腔中肆虐的分不清是鱼腥味儿还是自己的血。
救护车还没到,等救护车到了她马上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