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跟鞋声更近了,已走进了书房,即将来到夏邻学面前。
他意外的感到疏离,像是不认得在争吵的两个人,蜷缩着身体和已死的祖母面对面。
她的皮肤让他想起干枯的树皮,让他想起母亲。
母亲的脸上光洁富有弹性,她死去时比她活着时更加安宁平和,某个瞬间夏邻学像看到她的嘴角动了动,好似想要对他露出微笑。
“你让我把邻学带走,我就不再来找你们,他是我姐的孩子,你夏博垣——”
他听到夏博垣甩在小姨脸上的一巴掌。
有人走到棺材旁一气呵成拎起他的脖领。
除了埋在棺材软垫里的脚部以外,整个人都被暴露在空气中,如同被展示的商品。
夏博垣在指出夏邻学的瑕疵,指出他有哪点残破需要提前说明:“你看看他的脸!”
夏博垣早知道自己的儿子蜷缩在棺木里:“这是钟妤一个人的脸么!这是我夏博垣的眼睛,他只会越来越像我。”
夏博垣将他拎着带到小姨身边:“你不是想带他走么?你们走吧,你带着我的儿子走。”
小姨捂着肿起的脸颊,她整张脸从眼睛红到耳根,用执迷疯狂的目光望着夏邻学。
当小孩子带着寒气的手指碰触到她脸颊的那一刻,她猛地扭过头躲开了夏邻学的示好。
怨毒地望着这张含有一半夏博垣血液的脸,忽而凄入肝脾。
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疯子,”夏博垣在夏邻学身旁半跪下来,
用当时还并不熟练运用轮椅的手指,指着小姨消失的方向,指着那团沉沉的空气。
“你想成为这样的疯子么?躺在棺材里也比她强百倍不止。”
两侧亲戚交头接耳,冲着夏邻学用眼神表达无言的同情。
好像在说他母亲也这么疯,他父亲又那么狠心,他将来要怎么过?
他是不被人爱的,没有人爱过他。
在夏邻学的世界里,爱等于遗忘,如果你能够遗忘,那你就是最幸福的。
他小姨的疯病在葬礼的几年后彻底无法控制,他再去找到她,她已忘了他是夏邻学。
这一次,他伸出的手指被小姨攥在手中。
她笑着问他:“你是谁?”
她就很幸福。
即便夏邻学教她怎么念他的名字,对小姨而言这也只是没有意义的代号。
*
“邻学?”
“我在,你说。”
徐子游情绪激动,他在保安室里翻看了近三天的录像,不眠不休几乎要累成近视。
“监控调出来了,你猜是谁?郑玉林那小子还敢杀人了,我先通知你,放心!这事儿没完,我先报警,叫他偿命。”
夏邻学的反射神经已敏锐地觉察到这件事对他的价值。
是郑玉林最好,如果他能够为了他父亲不惜动手在他车上做手脚,承担杀人罪责。
那么他父亲也可以为了这段监控录像,为了他儿子的清白做无私牺牲。
这就是亲情的伟大之处,在潜意识里夏邻学承认情感的慷慨忘我,但他得不到,也就算了。
“录像还有备份么?”
“没有,就这一份。”
“你先收着,谁都别给。”
言下之意不让他报警。
闻到血腥味儿的鲨鱼会在碧绿的海水中蛰伏着等待饱餐。
游鱼不堪一击,只能拼命的逃啊逃,但海洋广阔,鲨鱼一只尾轻松地摆动,等到它追腻了,游鱼的死期也到了。
这叫自然选择,郑祥林想做的是鲨鱼,他想做的就是等耍腻了再把夏邻学一口吞掉。
他以为夏邻学是个在心狠手辣方面比之他父亲不如的年轻人,他可能还在等夏邻学向他求饶。
可惜郑祥林不是鲨鱼,是游鱼。
复仇是常态,他吞噬了郑祥林的气魄把他变成了另一个胡庆安。
怪不得郑玉林恨的要杀了他,他不恨夏邻学才是非常态。
非常态那是脑子不清醒,再不就是想做圣人。
她是圣人么?
夏邻学和肖莎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他对感动,感激诸如此类的情绪和爱分的很开。
在回公司的路上,他坐在后座,司机被隔屏隔开,昏天黑地,为他塑造独处的空间。
可他又不像是在独处,夏邻学怀里是带有血腥味儿的外套,整整一个月过去气味几乎要渗透进衣服的每一个织孔里。
松垮宽大的兜帽耷拉在他胸前,贴着他跳动的心脏做烙印。
夏日炎热毒辣的天气里,他拥抱得久了,卫衣就仿佛充入了谁的神魂,逐渐有了温度。
可肖莎明明一次也不曾来。
*
她的叶子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