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嗒，踢嗒。 马车已经向前行进了数日，离目的地越来越近。 舟车劳顿，还好车上垫子熏过檀木香，好闻的气味可以让人稍稍从焦躁的旅途生活中放松片刻出来。 逢荷心中忐忑，她自幼随小姐在京城长大，还没有去过那幽州城，也就是他们此行的最终目的处。 京城在北方，幽州在南方，相隔数千里，不知那里的饭菜合不合京城人的胃口，那里的市集买不买得到最新款的胭脂水粉。 然而她们家小姐本人此刻却一脸淡然的样子，正在闭目养神中。 逢荷哀叹：“姑娘，应该不出一日就可以到幽州了，这辈子真的打算再也不回京城了吗？” 听到少女询问声，方晚心缓缓睁开眼睛来。 如月亮般清冽又闪耀，恍若神女对人世惊鸿一瞥。 逢荷不管看多少次，总还是会被小姐的明眸美貌所惊艳到。 她心中更是一阵替小姐不平。 方晚心本已做满三年公主伴读，接下来可以升任宫中女官，身份自然会比之前更加尊贵。 加上如此令人过目不忘的美貌，肯定可以嫁个家世显赫的清俊郎君，从此前途一片光明。 可惜一场大火烧光了方家宅子，老爷夫人也都葬于火中。 家境也是宫中用人和亲家对儿媳考察的一部分。 没有家境的支撑，一夜之间，方晚心的仕途和亲事都泡汤了。 雪上加霜的是，大火之后小姐才得知了老爷曾经欠下一笔巨款，还未归还。 方晚心还要不停走动，变卖家中铺子田产，才堪堪还完了那笔欠债。 不过最令逢荷感到欣慰感激的是，即使如此，小姐也没有把这些奴仆卖给人牙子换钱抵债，而是给了些许盘缠费打发众人离开。 只留了一个逢荷在身边，而且也是征求了逢荷自己的意见才留她下来的。 方晚心朱唇轻启，语气平常：“我下定了决心的事情，就会把它一路做到底。如果你以后想回京城玩乐，我随时都可允你假期。” 逢荷连忙解释：“没有没有，自然姑娘去哪里，我就愿意去哪里，只是担心姑娘会过不惯离开京城的生活。” 光芒透过薄薄的车帘，打在逢荷略显紧蹙的眉间，方晚心看出了自己这位贴身侍女对未知的未来还是有些焦虑。 她不像自己，亲历了三年间宫中那些争斗，明白在京城这么多双势利眼里维持体面是多么不易的一件事，从而深深厌弃了京城的生活。 于是方晚心决定转移一下这位少女的注意力。 “无碍，这一路经过了这么多京城外的大小州城，我不也好好的，”方晚心安抚着，突然温声问道，“《学儿经》的文章你学到第几篇了？” 《学儿经》是一本编给初学识字者的教材，录入了一些用字简单的文章，最适合初学者加深对文字印象来习读。 在教完大半部分常用字后，方晚心便把这本书丢给了逢荷。 全京城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第二个愿意教侍女识字的千金小姐了。 逢荷心怀感激，和要跟老师展示自己学习成果的迫切之情，立马从旁边的青丝包袱里拿出一本快翻破了皮的书。 “这篇，这篇，还有这篇，”逢荷手忙脚乱地比划着，“您上次给我指的这几篇我都看了，只是还是有些字您没有教过，您看看我理解得对不对。” 看着书籍破破烂烂的边角，以及出身贫寒的侍女激动好学的表情，方晚心内心一阵感触。 她蓦地想起她陪伴了三年的慧宁公主。 高高在上的公主，她的书房里堆满了各种刚印完就送过来的新书。 甚至有些大文人，大学者还没成书的初稿，都可以送过来给她过目。 可惜大荆王朝里只有这么一个公主，即使不是皇嫡女，这独一无二的身份，注定她会集皇室万千宠爱于一身。 被骄纵了十二年长大的慧宁公主，在三年的学习生涯里，方晚心没见过她碰过书房里超过一成的书，导致宫女们都要花两倍的精力照看这些书，以防发霉。 公主一定无法想象，还会有无数的贫家女连正经的一本书都摸不到吧。 思绪拉回，京城往事如烟散去，过好当下才最重要。 方晚心美目下移：“这个字本身你理解的是对的，但是放在文章这处，又是另一种意思了……” 教了一日，终于帮逢荷，也是帮自己，把到幽州曾府的剩余时间给熬了过去。 车停在了曾府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