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宁那一声悲呼，众位姐妹都听得真切。其中黛罗和方宁来自同一个小城，比邻而居，算是半个发小，自然知道方宁这声“娘”，喊得可不是她的亲娘。
而是她的姨娘。
方宁家境还算比较殷实，祖上出过大官，留有余荫，但也因此思想传统，家规严苛，且注重香火。方宁是家中长女，却并不受宠，只因她其下还有一个年幼的弟弟。作为这一脉唯一的香火根苗，她弟弟就是家里的宝贝疙瘩，磕碰不得。
相比之下，方宁就成了那根人人轻贱的小草，只给一家人当牛做马，同侍女般使唤。
方宁的父亲除了他们的娘亲以外还纳了一房小妾，也就是方宁的姨娘。这位姨娘姓杜，名字不得而知，但听说曾是某个花楼的头牌清倌儿，擅长琵琶，一曲小调唱得极好，缠绵悱恻，勾人心弦。
不过花楼里的姑娘大多身子不好，杜姨娘嫁进了方家，方老爷才知道她是个不能生的。且随着年岁渐长，姿容也大不如前了，便失了宠，被丢进了一间侧院里自生自灭去了。
方宁虽然是家中嫡女，但后来随着方老爷一房又一房的小妾纳进来，连庶出的女儿都比她得脸。甚至连自己的亲娘都拿她当丫鬟使唤，只因自己是头胎出生，不是男孩，生下来的时候父亲给了娘亲不少脸色看。
懦弱的女人要攀附丈夫，这股子气憋了多年也没处撒，生了儿子后又怕后抬进来的小妾也生了儿子与自己的孩子争财产，每日斗得劳心费神，这股火越憋越大，最后竟然都撒在了自己女儿的身上。
在方宁母亲的眼里，如果不是因为她头胎是方宁这个倒霉丫头，而是自己的宝贝儿子，她也不会捏着鼻子认了自家相公去抬那个青楼女子回来做妾。
这个口子一开，就合不上了，现在才平添这么多满身心眼子的女人来和她争宠。
她心里对于自己女儿的恨，半点不少于对于杜姨娘的恨。
因此方宁从幼年开始就饱受磋磨。父亲的漠视，母亲的偏心冷待，弟弟的鄙夷和院子里其他姨娘的暗害，让方宁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察言观色，曲意迎合。
她本是要长歪了的，满腔的恨与怨无处发泄，千回百转，最后又绕回了杜姨娘的身上。
世上悲哀之事大多如此，弱者挥刀向更弱者，却不去寻真正的仇人。
方宁寻到了杜姨娘的小院，每日里唯一开心的时光，就是隔着院门，学着自己娘亲那般怨毒地辱骂着这个几乎未曾与她谋面的女人。
但是孩子毕竟是孩子，方宁又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学来学去，骂人的也不过就是那么几套说辞。也是方宁的娘亲嘴笨，不会花样百出的骂人。
听得院子里的杜姨娘耳朵都要起茧子了，终于在有一日黄昏，忍无可忍地推开了门。
然而开门以后，两个人都愣住了。
方宁在母亲成日的诋毁里，对于杜姨娘的印象一直是一个尖酸刻薄，心思阴毒的女人。照母亲的说法，那杜姨娘生了一副狐媚子的模样，专勾引男人。小孩子哪懂什么是狐媚子，便照着话本子里的精怪联想。
还以为杜姨娘长了一副吃人妖怪的模样。
却没想到她貌美如月，眉眼和顺，一袭水蓝色湘裙更衬得她婀娜多姿，楚楚动人。真真像书里说的，是水做的美人一样。
而杜姨娘这厢就更讶异了，听着那清脆似黄鹂鸟的幼嫩嗓音每天在门前翻来覆去骂那几句脏词，还以为开了门会撞见一个飞扬跋扈，锦衣玉饰的小小姐。
脑子里都已经勾勒出一个挺着胸脯，趾高气昂像个得胜小公鸡的形象了。哪知开门一瞧，性别是对了，年纪也大差不差，就是这‘小姐’的身份，似乎非常存疑。
小姑娘瞧着七八岁，纯粹的黄毛丫头，头发焦枯，身材瘦小，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身上的衣裳还不敌她这个被‘发配边疆’的落魄姨娘。版型宽大，已近秋日却还是单衣，罩在她瘦瘦小小的身上，像披了个布袋子。
她应当是冷的，但是一双手还把袖子挽起，露出小半截胳膊，那皮肤粗糙的，手上竟然还有老茧。
要不是她脖子上还挂着一个方家孩子都会有的平安锁，杜姨娘就真要将她当成伙房里的小丫鬟了。
杜姨娘自小在花楼里长大，这般姿色还能混成一个清倌，足见她不是个没有手段的人。本打算四两拨千斤地把门口这喳喳叫的小黄鹂轰走，却没想到哪有什么笼子里的小黄鹂，分明是个院子里的小麻雀。
到了嘴边的软刀子就在见到这小丫头的一瞬间绕回了肚子。
这副模样，一看就是个不受宠的。
杜姨娘眯着眼细瞧，就看见小丫头露出的皮肤上，隐隐的青紫伤痕。
稍微一联想，这小麻雀天天飞来她院子的理由就浮出水面了。
被虐待了，委屈没处撒，找她出气来了。
方宁见杜姨娘开了门也不说话，只上下打量她。饱受欺辱的小女孩骂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