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庸用天书的浩然正气射杀了尹凤好后,那一双因饱读诗书而沉淀温和的圆眼,陡然落在了一旁魂不守舍的申明舒身上。
感受到庄庸的目光,申明舒怔然与其对视。庄庸双手插袖,笑眯眯地朝他点了点头。就在他动作间,整片废墟就像是戏台上搭景的幕布被人扯下,眨眼变换成了鹤龄书院那间申明舒熟悉的书房。
香炉内轻烟袅袅,一盏茶被推向怔愣的申明舒。温热的茶汤泛着琥珀一样的色泽,申明舒凝视着清澈见底的茶杯许久,才恍然回过了神。
天书乃是丹霞大世界传承万万年的仙器,仙器有灵,保留庄圣人一缕神念自然不是什么稀奇事情。
“哎,虽然这茶水你喝不了,摆个样子倒也好看,算是老夫全了待客的礼数。”庄庸脸上挂着亲和的笑,天书展开于他面前的几案上。窗外杨柳依依,黄鹂啼翠,和煦的暖风透过窗棂吹了进来,掀起了申明舒几缕鬓发。
朗月清风的面容此刻充满了茫然,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望着眼前的庄圣人欲言又止。
好似又回到熟悉的昨日,似乎下一秒窗户那里就会靠过来一个俏丽的人影,对着屋里的庄圣嬉笑问道:“夫子,夫子,能让我带小病秧子去吃饭了么?”
朦胧美好,宛如幻境般的想象很快被一声鸟鸣打破。
清脆的鸟叫后,庄圣举起茶杯抿了一口,才缓缓开口说道:“明舒啊,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的么?”
茶杯落下,震开几圈涟漪。天书莹莹之光散落在申明舒的眼眸中,像是漆黑夜幕里撒下的点点繁星。
“夫子....学生惶恐。”
申明舒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又滞涩。他英气的长眉皱起,似乎深陷在某种不可言说的痛苦之中。
他心慌难安,有无数疑问堵在喉间,一时竟不知道要先问些什么。
好像他记忆里,属于他的一生,都在方才那短短的一段时间里被彻底颠覆了。
长久的沉默回荡在这间装饰秀雅的书房中,还未能尝到那被庄圣倒的茶,申明舒就已经觉得苦。不止舌尖,更是心头。
“学生不知该从何问起,其中诸多繁杂,已经理不出个头绪。前世今生,是因是果,学生已经....无从看清。”
申明舒眼底少见地浮现出脆弱的神情,似有人将一块大石砸向了那被冰封的湖面,一石激起千层浪,砸穿了厚厚的冰层,露出了湖中涌动的暗流。能倒映出面容的湖水,将影子揉碎,再看不清自己的模样。
“前世,是因,也是果。端看你问的,是你们哪一个前世。”
!?!
申明舒猛然抬眼,惊愕失色地看向了语气轻描淡写的庄庸,眼底的惊涛骇浪几乎要溢了出来。
庄庸不紧不慢地又喝了口茶,他侧眼看了看屋外的大好日光,暖融融的光芒映照进了他的眼里,仿佛为这个和蔼可亲的小老头镀上了一层神性的光辉。
“世事为棋,谁又敢言能胜天半子?我不能,东昊亦然。按理来说,我们这些读书人更该高喊着我命由我不由天,带着比修行人更多的‘执’,去探寻这天地万物,命运轮转的真相。”
“可笑我庄庸穷尽一生,试图跳出这三界五行,最后却变成了天命最忠实的拥趸。成了代行天意之人,试图扭转大厦之倾颓。”
“哈哈,可悲,可笑。”
庄庸眼中流露出一丝凄然,回头望向申明舒又变成了隐含悲悯的温和。
“明舒,还记得上上次我们这般品茶闲聊,是在何时么?”
申明舒一愣,旋即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
庄庸这话问得奇怪,不是上次,而是上上次。
申明舒有印象的上一次都已经时隔万年了,这上上次哪里还.....
倏地,申明舒瞳孔一缩,纤长的睫羽颤动,落在膝头的手不由自主地渗出惊慌的冷汗。
他的脑中,如同在董氏祠堂中的叶卿云一般,骤然多出了一大段毫无来由的记忆。破碎的画面像万千只归巢的蝴蝶,刹那间就将他脑中回忆的空白填满。
他努力地试图看清眼前的庄庸,却恍惚间觉得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有一股可怕的似曾相识之感。
“——明舒,你觉得叶卿云怎么样?”
庄圣人平静地看着他,明明他的双唇分毫未动,申明舒却仿佛亲眼见到、亲耳听到他噙着笑意问他这句话。
他浑身僵硬,冷汗如雨,整个人好似被冥冥之中的一股力量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一股柔和的力量自天灵盖灌注进了身体里,就好比有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缓缓坐在了他当前的位置上,和他逐渐重合。
呼吸交叠,灵魂相契。
他明明没有动,下一秒却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这间安静的书房内响起。
“她并非作恶多端之人,走到今日,皆是天意弄人,她身不由己。夫子,我能渡她!请再给我一些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