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黄尘滚滚正往这边而来,却不是从北面方向,而是从中都城的方向——铮铮铁蹄、盔甲相击,将整个已经黯淡下去的万古亭都逼出一道精活生气,“是勃监!”简行之低道。
完颜鸿烈自也已看清来人面目,大监勃列本是金章宗身边最为信赖之人,有些贴心之事,便是他们这些王子王孙都不能插口的,当今的圣上也独对他信赖,只赖勃列极有自知之明,不问外间朝堂横流,他却只问心中对章宗端正,是以人在内宫中既极是受宠,在外朝竟也是全然吃得开。
完颜洪烈大步走出万古亭,人已上前迎接,勃列甚是知颜色,已快鞭连加霎时赶到万古亭外,迅疾翻身下马,绝不肯让完颜洪烈多等一分,多行一步,已抢先道:“老奴给六王爷见礼!”
完颜洪烈忙拱手相对:“不知勃监亲来,洪烈有失远迎!”
勃列笑道:“圣上在圣心宫中也已等得心焦,便差老奴赶到万古亭来瞧个究竟!”眼中余光瞥见六王爷上伤情,心中已明白全部,人也已急叹道:“酉时已过,莫非康王孙竟还是未到!”
完颜洪烈不得言语,默默还将目光移向北方。
一个父亲真心系念儿子的模样不可能作假,勃列察言观色,也知道六王爷心中如今无疑烈油烹心,此刻仍能稳立在万古亭中,已是世间少有的沉稳姿态,便劝道:“圣上日前知道小王孙要如期归朝,已敕令三十六道全力护佐王孙安全。如今时辰虽有些耽误,想来小王孙或是路上有些耽搁!”
完颜洪烈又岂不知皇帝如今亲派勃列前来,一是关心则切,另一重无非是最后警示那些别有用心者不可再动作,是以此刻也只能苦笑低道:“只盼借勃监吉口。”然两人心中却都又明白,完颜康是如何守诺之人,如今拖延不至,定是路上已起连燕京城也再不能控制的变故。
正焦急中,忽听北方大道上这时终于响起一串急促马蹄声,两人目中都是一亮,六王爷更是喜极失态,不顾府中之人已去接应,同匆匆赶到大道之中,天色已灰,他身后燕京城已些些亮起灯色,便将他一身寥落背影衬得清楚入目,便勃列也是眼中伤感。
那两匹烈马如今终于驰近在五十米开外,马上人一身短衣武打,正是六王府的贺铸,另一个却是个瘦津津的文官,此人面庞、唇畔遍有青肿色,显然受过毒打。
只见贺铸抢先下马跪倒完颜洪烈面前:“参见王爷!”
完颜洪烈一腔喜悦顷刻浇筑成冰,直不曾有这番突兀希冀,更不会多伤心断肠些,然他心中的悲痛却又决不能此刻形容于表,他心中哪怕尚只有半分生机,也绝不肯自己先弃了完颜康不顾,只唇畔到底抻出一道菲薄苦笑:“贺铸,你不是同那位沐先生取了药后,便同去长白山了,如今怎又折返?”
贺铸将那瘦津津的文官拖来身边,那文官见了完颜洪烈照例要拜,完颜洪烈忙截住道:“罢了,说我要听的事,少康人如今在何处,他为何此刻还不来这他自己说定的万古亭?”
那面目狼狈的文官正是万俟咏,那一日三人弃海登陆,便要直入京唐府衙,为慎重行事,万俟咏取了完颜康印鉴,乔庄成康王孙,京唐府尹从未见过完颜康面目,虽见万俟咏面目平常,不似传闻,但只当是皇孙贵胄,溢美自然颇多,名不副实也不足为奇。
四人本准备借京唐官兵护送完颜康入京,京唐至燕京不过一日之程,谁知万俟咏便在当夜于东跨院中消失,完颜康等栖身的船只也在同夜炸毁,船上三人和船工水手俱是无一人幸免于难。
京唐府尹更于同一夜死在官衙后属,等第二日日出,举城皆是哗然。
万俟咏跪在黄昏色中,目中涕泪齐下:“属下为歹人所劫,已知难逃一死,谁知那群歹人一心志在小王爷,看小人形容气质到底不像,便要仔细确认了身份,等到第二日晌午,便有人来认出我,他们为求得小王爷的下落,诸般拷打不成,只得悄悄还将我押进京城来处理,只在一处野外竟遇见贺参军和天池前辈。”
想来若不是长白山一段额外曲折,他此刻焉有命在!
料听到这里,完颜洪烈眼中苦极:“你是说,少康既发那封塘报后,他一行人也就自此消失于京唐地界!”六王爷说到此处,一向稳稳的身形也是一倾,再难立足稳定。
他人在燕京,长白事发,已无疑于时时刻刻身处荆棘煎熬之中,但如今才知道京唐之凶险,实比长白山之险有过之,无不及!料四王府竟连京唐都留有后手,显然整个东北三省已织成一张密实厚网,完颜康纵是聪慧过人,却苦无后力支他,又如何能从这般绝地逃出生天。
本已是吉凶难卜,如今更是心中惟报的那半丝希望也已断了,喉中嗬嗬干咽出两声,六王爷人猛已转身,面向燕京城方向:“康儿,父王累你,父王累你啊!”
他此刻既再无能希冀,从此春秋不春秋,一时目中多少恨意、悔意纵横交错,便那中都满城灯色都已死在他眼中。
“王爷!”贺铸面目也早已难禁,此刻勉为其难上前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