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六王爷却没有料到,他前脚未离多远,有个小姑娘的腰肢一折,却也已同样要从杏花树下走了,走得绝不肯比他慢半分!她身后便有人凉声出口留道:“你既已收下了我们王府的玉牌,你莫非真就这样走了!”
完颜康说这段话的心思既是奇特,他好似突然无故想要去伤一伤人,但他话一出口,他已后悔。
但他的悔字又更未成型时,眼前人影一晃,他口中的那枚赵王府的玉牌便已回到到他的手中。
——玉质温凉。
那小姑娘却又已回到那片星光下。
她双目一开即合,她甚至已埋下头去,任何人都知道,她的目光中的确再不肯有完颜康。
她和他的缘分也的确已断在今日。“小梳,你不要走。” 完颜康情不自禁一步追出清雅居。
那小姑娘闭上眼睛已不敢睁开再看,她也不肯让脸上的泪水再掉下来:“我已答应婆婆,我不会再来找你,我走到这里来,也不是来找你的,我只是迷了路……在路上遇到了奇怪的人……”
她既这么紧张,她却全然不知完颜康这时已走到她的身旁,颀长的身姿,月光将他的半片身子的影子都盖在了她的脸上、眼上。完颜康抬掌去抚她脸上的泪痕,小梳猛被惊,本能睁开眼睛,瞧着近在咫尺的人,脚下已噔噔往后退开两步。
但她的眼睛既一睁开,便又再轻易转不开视线——这就像这世上的人的感情若真的能为自己所控,那这世上的悲剧岂非早就会少很多很多?
完颜康瞧着那张落泪的脸,他的眼中忽也有伤感,简行之既是六王府的人,他做的事哪怕再隐蔽,完颜康便多多少少也会知道一点。完颜康虽然不明白简行之为何突然敢插手此事,但简行之的行事,本秉六王爷的心思。
乌起合术既替六王府守着淮海域十六年,六王府即便不顾及她女儿的颜面,到底也不能全数不顾及乌起合术的脸面!
但六王爷如今的这段心思自然又出人意料,难免让完颜康的心中忽又起些涟漪。
有些事既是天意之外,人力难改,但哪怕他早已明白自己该如何做,但若眼前要在沈青衣和六王爷之间选一个,除却有份私心之外,他自然也更亲近于六王爷。
但这又并不表示他已彻底忘却沈青衣的一言一行,所以于他此时此刻又无疑是一段本不该有的煎熬。
甚至有一刻,他的目光已追着六王爷去了去往六王府的那条大路,他的心中也生起一丝对六王爷的疑云,但他当前却已先抬袖,将这女孩子面颊上那片泪水揩去,长袖微垂,已牵住她一截掌心:“你婆婆本不该放心你一个人在中都城走的。”他已低低先开口道。
小梳眼中的泪水一惊更难自控,“你早已知道我在外面?”
完颜康难免自苦一笑:“小梳,清雅居的灯火本是中都城最后的那几点光亮,等我走后,若连这里的灯也灭了,我不忍心留你一个人在暗中。”
小梳脸上的泪水忽更急。
她虽还在落泪,她唇角忽又沁出一星笑意,那点笑意虽带着凄凉,却又是她的真实欢喜:“小梳听到这个觉得好。”
完颜康哪怕立时明白她的话意:“好在何处?”到底还为难一笑,要为难问她。
小梳只得仰起头来,直直望着他眼中点点星光:“我怕和少康这回一别,并不能亲口说一声。”
完颜康心中一凛,已道:“所以只要沈哭明日一回燕京城,你们就要回离华岛去了?”
小梳点点头。
但她既已勇敢抬起头来,她的眼中虽还有泪色,她的双靥上也已重印上笑容:“所以少康以后不用再担心我会在中都迷路了,少康也不必陪着我再等在这样的夜里了!”
完颜康瞧着那张带泪的双颊微是出神,下刻人竟也奇怪笑出:“小梳,但我若想担心呢,我想等呢!”
那小姑娘的眼神便猛又碎了一碎,但那破碎的眼神竟又藏着真实欢喜,她也绝没有藏起那段不该的欢喜:“小梳听少康这样说,心里虽然也伤心,却也更开心。”
这回便猛是完颜康的眼神忽一裂,他唇角猛是凌厉,人回头,“贺铸,你去客栈通知一声,就说我完颜康借人一用,明日黄昏,准时奉还。”
小梳眼中的那段欢喜倏忽消失,她的眼中忽又只剩下痛苦。
贺铸也一时为难:“沈前辈会同意?”
“她会同意的!”完颜康便在四面星光下面色生凉道,“她既可欺我完颜康一回,我又为何不能回她一次!”
小梳的面上不觉又洒下些泪水来,她这时垂下头去,上前摇了摇完颜康的衣角:“少康,你莫害我婆婆生气。”
完颜康便垂首望着被她牵住的那段衣角:“小梳,那你可也能容少康不生气一回?”
夜半阶雨忽滴到天明。
等得庭空,画堂淅淅风起,吹得雨丝更散。
晓色未是分明,空堂冷寂。清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