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月亮升得高高,一道身影忽然自另一间客栈中飞起,落在庭中的月桂树上,树影将她藏得密密实实。
她摊开手,她手中便有一枚白色的玉佩。
玉色温润,玉体清凉,这枚玉佩或许有足够大的能力,足够多的本事,但握着这枚玉佩的人,如今却只因一个人、一件事而紧紧握着它。
小梳只要这么一想,她藏在月桂树中间的面颊上便又挂满了泪水。
她们自然很快就要回离华岛了,浩瀚的海洋永远能荡涤抚慰人心中的不快乐,岛上今后的日子自然也绝不会同从前有多少区别,但从此离华岛的海水当真还会是从前离华岛的那片海水么?
——当然再不是了!
年轻人的痛苦来势汹汹,能轻易将他们打翻沉没在惊涛骇浪中,但所幸这世间还有一些东西能解救他们:酒和睡。
哪怕酒入愁肠愁更愁,世界上绝大多数男子在遇到伤心事的时候,多数还是选择了喝酒。
女孩子当然也有喝酒的,但是她们的酒往往喝得没有那么多,况且她们的酒量一向也并不大,只要喝一点点酒就能醉了过去,睡了过去!
小梳这一回并没有喝酒,她只是哭着哭着便在月桂树中睡了过去,她睡着的时候,还有泪珠儿从她眼眶子里滚出来。她从前也遇着过很多很多的伤心事,但在燕京城中这样的伤心却是第一回。
连沈哭的那一回都并不是。
因为她只为沈哭哭了一夜,但如今经过她耳旁的任何一阵风吟里,却都已有了完颜康的说话声。
这人间最放不下的,无非是男子的名利、女子的情义。
沈青衣后来将这女孩子从树上抱回屋内,放在床上,并为她小心盖好被子后,便轻轻叹了口气,。
等她再直起腰来的时候,窗外的月亮还是那样明晃晃的,下一刻她已从窗口如青云般飘了出去。
她并没有去六王府,而是一路向西,凭着记忆中的道路,一路穿过三街六坊,终于在最靠近城西的一个地方停了下来。
那是一片废屋瓦砾,惨青青的月光照着那里!而废墟上零星歪歪扭扭长着几棵老树,这几棵老树算来也有十六年了。因为十六年前,这片废墟上面本还没有它们!
沈青衣的身影还未全数落下,便有几只老枭从黑扑扑的树丫子中间混乱飞了出来!
沈青衣也已一落即起。因为这样一个废旧之所,自然不可能住人,非但不能住人,或许原先住的那二十三条鬼魂也早已离开这里!
那么,在这偌大的中都城中,她如今所要去的地方便只有一处。
但那一处,却显然是她并不那么想去的。
沈青衣的面庞上忽然溢出一丝烦恼,但是她人已再度如老鹤飘起,小梳的逍遥游既然是她教的,她便已将自己化成一朵更快的云,一阵更轻的风,一只更飘逸的鹤,返身竟往燕京城中灯火最旺盛、人声最嘈杂的地方而去。
她穿过几堵高墙,几处宅院,在一潭子清凌凌的水面前停下。
那月光照在清凌凌的水面,水波温柔而可爱,绝不是那年十二月的冬天,冰冷而无情,随时准备谋夺人的性命。
但这碧水清潭,实又连通着燕京城的护城河,内里流淌的本是同样的水!
沈青衣站在水中的太湖石上并不久,她就听到了脚步声悉索悉索,从一条很深很长的绿檐朱廊中传来……失去了完颜宗熙的四王府,哪怕好像已死在了过去的某一个时刻,再没有了从前的半分荣耀和喧哗,但它的富贵堂皇却依旧是这夜色都藏不住的。
沈青衣这时侧身望去,便看见了深廊中走来的十六年前的慕容丑——
十六年前的慕容丑,一样美丽的面容,一样惨白的面孔,一样绝望的那对眼珠子。
等风过后,等梦醒后。
眼前真实的慕容丑却依旧拥有绝妙的风姿,曼妙的身材,她或许仍是这燕京城中最动人的那一类女人,可她自已却知道,她十六年中早就只是一具会走动的美丽白骨。
沈青衣当然也知道。
因为她眼睁睁看着如今的慕容丑对着她跪下双膝,慕容丑的面容虽然难免同被岁月如秋风剪劲草般无情摧残,但她的跪姿却是倔强,她的牙关紧闭,双目却如炬,一分不肯退让。
这些却又是十六年后的慕容丑所独有的。
慕容丑当然也已知道沈青衣为何会来这里,沈青衣如今既来了燕京,无论这老人真实的心意是什么,她慕容丑今后想要在燕都继续做的那件事大概也就做不了了!
但沈青衣当然也知道慕容丑绝不会轻易随她回离华岛。
慕容丑无论是活着,还是死了,是留在燕京城,还是最后被她带回了离华岛,她此生都已忘不了一个人,也停止不了对这个人的恨!
一时间便忽有更多的风霜侵上沈青衣的鬓角、更多的风烟侵蚀这老人的双目:“我愿以为十六年不是一段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