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天,城郊燕南山的桃花开得甚好,许多少年男女们结伴而行,在美丽的桃花树畔定下鸳盟。
那一年,我十九岁。
王兄说,在我二十岁之前,一定得出嫁了,不然,人家就该说闲话了,女孩子被人说闲话,不好。
我很小、小得还不记事的时候,父王便晏驾了,母亲品阶不高,殉了葬。王兄年长我许多,对我而言,他就像父亲一样。
我十一岁的时候,王兄便给我建了府,赐了封号——澄阳长公主。
是以我还未及笄时,已有人登门求亲。在我十五岁之前,王兄皆以我尚且年幼为由,一一婉拒。拒绝得多了,不免落下些挑剔苛刻的名声。
过了及笄之年,王兄方认真地考量起我的婚事。
他问我,清儿,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我想了很久,也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喜欢是什么?我不知道,我连动心的感觉都不曾体会过。
我没有盖世武功,可为王兄守卫疆土,也没有奇谋伟略,可为王兄安定朝野。那么至少,在嫁人这件事上,我可以帮他罢?
我说,但凭王兄做主。
可王兄千挑万选,皆不如意。
他觉得,嫁给周王不好,周国太远,我势单力孤,倘若被人欺负,他帮不着我。嫁给齐王不好,齐王脾性暴虐,动辄打人杀人。嫁给燕王也不好,燕王岁数大了,委屈了我。燕太子的品行相貌他倒是中意,但他又想,继位之前,未必没有变数,且这变数攸关性命安危,还是等他坐上王位再谈嫁娶稳妥。
其实,我觉得嫁给谁都可以,没有什么分别。
下过几场雨后,燕南山下的桃花凋零了,往来的人骤然少了。
我同往年一样,戴着面纱,微服春游。这个时节,山下的桃花谢了,可山上的桃花才刚刚盛开。
我爱极了燕南山上的桃花,在桃花林中静静地坐上一日,什么都不干,什么都不想,也不会闷。
我从小就不爱哭,也不爱笑,在常人看来大悲大喜的事到了我心里,就像石沉大海一样,兴不起波澜。
我能忆起的,动过情绪的时候,大抵只有王兄把恕儿接回王宫的那夜。我坐在他床前,守着空空的床榻,心里想着,天冷的时候,他定要人抱着才睡得踏实,此刻,可会有人抱他?
但那日走在桃花林中,我竟生出些伤感来。
也许过了今年,我就再也不能到燕南山来看桃花了。
若是不曾有分离的那一刻,或许我永远不会知晓,原来自己如此深沉地爱着这片土地,爱燕南山的桃花、爱恒河畔的晚霞,爱凉州城的城墙,也爱甘甜的蜜瓜和淳朴的百姓。
这里的山川河流、一草一木,都在我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凝聚在骨髓中,流淌在血液里,同生同死。
不知不觉走到了人迹罕至的桃林深处,脚步声惊起数只燕雀,亦惊动了藏匿至此的一个孩子。
他的眸子如桃花般绝艳,目光却似冰霜般冷冽。
他倚着桃树坐在地上,腿受了伤,流着血,警惕而戒备地看着我,小手中攥着一截削尖的树枝。我想,我再靠近一步,他手中那截树枝定会毫不犹豫地刺穿我的喉咙。
那一年,他六岁。
一个六岁的孩子该是什么模样?
寻常人家的孩子,六岁时,刚进学堂,心思却还在玩耍上,时常缠着父母撒娇耍赖,有时也懂事贴心。天真烂漫,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
珩儿六岁时,会刻意讨好王兄,也会有模有样地训斥宫人和宫女。
恕儿六岁时,人前总是一副呆愣憨傻的模样。
在太书院睡大觉,被太师父罚站、打手心;习剑时划伤自己的胳膊;箭从来射不中靶;奏琴弹断弦;驾车撞裂辕;数术上更是稀里糊涂;没一样拿得出手的本事。连性子也软弱得紧,珩儿迫他喝泔水,他也喝了下去,喝完还咧着嘴笑。他虽贵为嫡公子,可没人将他放在眼中。
他瞒过了所有人,除了我。
他是我亲手养出来的孩子,我知道他有多聪慧。只是不曾想,他远比我所以为的更聪慧。
他从不在太书院看书,也从不做太师父布置的课业。只在无人时,用笔蘸了水,在书案上默书,风吹干水迹后,一切了无痕迹,唯有书中的字句,悄然钻进了他脑中,没人知道,他小小年纪时已可将太书院一半的藏书倒背如流。
他总喜欢玩丢梜的游戏,弹得梜满天飞,把窗户戳得稀烂,宫人只道他顽皮,却不知他可以将上百支梜,穿过同一位置的细小孔洞,精准地扔出。
有一日,几个孩子例行来公主府请安,我弹奏极为复杂的“云门”时,不慎弹错了一个音,他不经意皱了下眉头的动作,被我收入眼中。
曲毕,我问他们,我弹得如何?
珩儿是个鬼精灵,立时赞道:“妙极!妙极!闻姑母琴音,不知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