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是给昭氏的老家主续命,骨头埋在昭家后院。”年轻男人的声音附和道。
“不如给我们送点吃的,做一天苦力啃一晚上木头。”
“我……我唱傩戏时唱了三闾大夫写的《国殇》,就罚了半月劳役,明明怀王时都可以唱……婊子养的……”
“姐姐,你救救我母亲,她病得快死了,姐姐你看这儿……”
一传十十传百,监狱里一下子炸开了,像在阴雨天里煮汤。
很闷的一声响,什么东西,倒在她脚边。
“玉哥哥!”
她跪下来,拼命地摇他的手臂:“你醒醒,你醒醒!”
不知过了多久,宋玉终于睁开眼睛,看向她。他的眼睛不算澄澈,却很温和,像是蒙了一层暖暖的水。
“对不住,我实在太累了。”
夏沅费力把他扶到土墙根靠着,深吸一口气,才敢仔细端详着眼前人身上千奇百怪的伤口。
“大刑用甲兵,其次用斧钺,中刑用刀锯,其次用钻笮,薄刑用鞭扑,以威民也。”
《春秋》里写的东西,用到人身上,竟然是这个样子。
她不忍再看,重新抖落开望舒那件宽大的袍子,帮宋玉盖上,埋好边角。
“那件长袍,我看要三匹缣才能裁,得织四五日。”
“四五日?那可是绫!六十日成一匹。当年我也穿过一身。”
“放你娘的屁,净会吹牛。”
夏沅敞开了耳朵,让七嘴八舌落进来。她决意要挨个去问这些声音,怎样才能帮到他们。
“阿洛备了些吃的。”她扯着嘴角说话,不让眼泪流下来,手去怀里摸吃的。那是一个苌楚果和一块荷叶包着的鱼糕。
他的手不能动,要掰开喂他吃吗?
“别掏出来。”宋玉轻轻地制止她:“大家……都很饿。”
很饿?夏沅下意识回头看,数十双绿油油的眼睛在两侧的木栅栏边闪烁。
这种饿得发绿的眼睛,她只在一匹落单跑到农田里觅食的野狼身上见过。
“别哭啊,坐到我身边来。”宋玉的语气里带着恳求:“陪我说几句话。”
夏沅点头应允,调转过身子,坐到离他一寸远的地方。听他的呼吸,静水流深。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像是在一条温顺的河上乘船,摇摇晃晃,枕着江潮入眠。可是河很深,又安静,游鱼,浪花,逗趣的水鸟,都像是河给她演的把戏。
她想知道河在想什么,可她永远只能在水中照见自己的模样。
“小夏。”宋玉叫她的名字。
“嗯?”
“一只狐狸,取了人的名字,穿上人的衣服,学人的礼仪,和人交朋友……也能算人吗?”
电光石火间,夏沅似乎与一只狐狸对上了目光,狐狸以凶狠狡黠的眼光瞥了她一眼,又回复到平静温顺的模样,驯顺地发出呼噜声。
她扭头看宋玉,月光落在他双睫上,他正等她回答。
“孟子说,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狐狸受了人的教化,染了人的习性,就与群兽不同了。”她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忐忑地等他回应。
月光落在膝头的阴影骤然拉长,她肩头一沉,死气沉沉的身体,重重歪倒在她腿上。
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在夏沅鼻腔里横冲直撞。
“玉哥哥,你不能睡。”夏沅双手扶住他的肩膀,拼命把他推起来:“你不能睡。”
叫了半晌,那人才终于有了回应:“小夏,你把袍子拿去盖吧。热了容易犯困。”
热?那袍子不过是薄如蝉翼的一层罗,怎么会热?
她翻身爬起来,去探宋玉的额头,烫得烧手。
得去叫班房的人来,给他弄点水。夏沅起身去晃铜铃,一下,两下,铜铃是哑巴。
“白费力气,里面的铃舌都被拆了。”两侧牢房里的影子见她活动,又窃窃私语起来。那个让她去给野狗操的女人再次出声了。
夏沅怕她再骂自己,没搭理她,冲到上锁的门口喊:“来人,来人,求你们给点水!”
这一喊可好,数百间牢房里的人都醒了,咒骂山鸣海啸一般袭来。任凭她怎么喊,除了换来更多的唾骂,连司直官的影子也见不到。
“孙女,阿翁这里有水。”右边的栅栏砰砰作响,夏沅转身,发现是那失了孙女的老头,发狠地踢栅栏。
老头费力地抬起双手,枯瘦的手里,颤颤巍巍地捧着一片有水的瓦。
“这老东西,疯病又来了!”女人笑骂道:“老东西,你睁眼看清楚……”
夏沅跪下来,双手举过头顶,接过那片瓦,叩拜道:“多谢阿翁。”
“他们怎么对你了?”老人不依不饶,扒着栏杆追问。
“阿翁,他们对我很好,你看我这不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