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沅安抚道。
她端着瓦片返回土墙边,用牙撕下袍子的一角,沾了水,擦拭宋玉滚烫的额头。
水落到他伤口里,他嘶了一声,急切地叮嘱道:“别去班房……别落单,好好坐着。”
夏沅见他醒过来,便放下布,到右边去喊那老头子:“阿翁,阿翁!听得到吗?贵人……赏了吃的给我们。”
绿莹莹的眼睛们再次亮起来,这次没人说话,一只手伸了出来,接过夏沅递过去的鱼糕,鱼糕辗转到了老头子手里。
不一会儿,黑暗里传来老人狼吞虎咽的咀嚼声。
“我给你背三闾大夫的诗,我背上句,你若记得下句,就动一下手指。”夏沅又坐回来,掀开袍子的一角,轻轻握住他的手。
她自觉脸上也闷闷得发热,如果此刻有镜子,恐怕能照出一张通红的脸。
“识音善文,光映照人,宫里人都这么说他。”某个休沐日,她坐在回廊上看宋玉侍弄花草,阿洛突然凑过来,搂住她肩膀。
她有些疑惑: “我看和寻常人没什么两样。”
“没什么两样?真是小孩子。公主常叫他过去写文章呢。写得好不好不说,模样标志的人,站在那里,看了也舒心。”阿洛伸了个懒腰,笑着向宋玉打招呼: “宋先生,看不出你对花草也挺仔细!”
夏日熏风穿廊而过,宋玉放下花锄,起身向阿洛问好: “臣不能侍奉先生左右,便伺候他手栽的花草,聊以安慰。”
宋玉没有看夏沅,夏沅的目光却移不开了。 “光映照人”,这话一点也不假。
那一刻,她突然觉得,他和复关阿婴,是两样的。从此,夏沅就不敢再牵他的手了,也不再和那两人过于亲近。他不是各种意义上的“兄弟”,而是一个可以被欣赏,爱慕的男子。
“玉哥哥?”她轻轻摇晃他。
宋玉皱着眉,眼睛没有睁开。汗珠从他的脸颊上滚落,融化了头发上的血痂,滴滴答答落到袍子上。
“三闾大夫……三闾大夫给你来信了,我背给你听!”她想起那封信来,既然复关都说了不是遗书,那为何不能先念给他?
“三闾大夫来信了,你醒醒!”
良久,宋玉才睁开眼睛,虚弱地笑笑:“小夏,别哄我了。”
“滔滔孟夏兮,草木莽莽。伤怀永哀兮,汩徂南土。眴兮杳杳,孔静幽默。
郁结纡轸兮,离愍而长鞠。”她抱着试试的心态,背诵道。
一滴滚烫的泪,落在她手背上。
“是先生的口气。”又是一滴泪落下来。
“抚情效志兮,冤屈而自抑……变白以为黑兮,倒上以为下。凤皇在笯兮,鸡鹜翔舞。同糅玉石兮,一概而相量。夫惟党人鄙固兮,羌不知余之所臧。”夏沅一字字背得很慢,想让宋玉多撑一会儿。
“还是那样的脾气啊。”宋玉笑出声:“这些话,从小到大,先生说了不知道多少遍。”
“任重载盛兮,陷滞而不济。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邑犬群吠兮,吠所怪也。非俊疑杰兮,固庸态也。文质疏内兮,众不知余之异采。材朴委积兮,莫知余之所有。”
越往下背,夏沅便越心惊。不同于《离骚》、《橘颂》这些恣意浪漫的文章,这封信……显得太绝望了。
“没人能容得下先生,他与别人斗,与自己斗,每一天安生。我白受他养育之恩……”宋玉整个人靠在土墙上,月亮西移,夜影瞬间吞噬了他:“复关的父亲,他晚年唯一的朋友,我也没能救下来。”
夏沅看他哽咽不能自抑,心里难受:“你再自责,我不给你念了。”
“再多背几句,等出去,我给你买蟋蟀笼。”眼前人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温和,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蟋蟀笼?在你眼里,我只知道玩吗?”她莫名地恼怒起来,腮上更加滚烫:“我来陪你,就是为了玩?”
宋玉双睫颤动,落下两滴泪,他恳切地说:“那我求小夏,再背两句吧。”
夏沅一下子心软了。
可后面的诗句,她越想越觉得不详,便说:“我只能记得后面十句了。”
“那背十句,好吗?”
“汤禹久远兮,邈而不可慕。惩连改忿兮,抑心而自强。离闵而不迁兮,愿志之有像。进路北次兮,日昧昧其将暮。舒忧娱哀兮,限……”
原句是“限之以大故”。
为何三闾大夫要写“限之以大故?”为何三闾大夫说,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怎么不背了……有字不认识么?”宋玉急得咳嗽了一声。
不行,不能背出来。夏沅努力从自己背过的诗文里东拼西凑,为了显得真,故意问他:“一个水,一个丰(豐)字,合起來是什么?”
“灃……是秦地一支水的名字。”宋玉的神色缓和了:“不过先生写的,应是澧字。”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