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末年,岁冬朔日,齐王亲率十万兵马攻打魏都,城池内外战火连天,乌云遮天蔽日,黑压压令人窒息绝望。
城楼上残尸成山,城内腥风血雨,敌军的援兵连番而至,晋朝卫兵所剩无几,城门悬悬欲坠,最多不过一个时辰,齐军便会攻陷魏都,绝无转圜余地。
大雪洋洋洒洒地飘落,偌大的一国首都朝夕间沦为了一座死城,漫无边际的白祭奠着无数冤死的亡魂。
昔日门庭若市的宰相府寂然伫立于风雪中,主母杨氏领着为数不多的家仆守在府门前,心急如焚地瞭望长街远方。
包袱行李早已收拾妥当,只待大姑娘带回相爷,他们便离开魏都,另寻谋生之所。
前方战况危急,杨氏焦心不已,时不时心悸,不安地等了半晌才看到一行人缓缓走来。
行在最前头的少女身着深蓝胡服,墨发高盘,脸上血迹斑斑,不见往日的白皙俏丽,唇瓣血色尽失,眼眸沉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犹如麻木的行尸走肉。
杨氏激动地跑去迎接,没看见夫君的一刻,她的心猛然沉底,嘴角难得挤出的宽慰笑容渐渐消失,表情僵硬地将视线移向少女后方的担架,眼泪无声滑落。
“阿耶没了。”萧姝紧攥拳头,仰起脸看向铅灰的天幕,语气冷漠得不近人情。
杨氏呼吸窒住,一步步靠近担架,刺眼的白布掩着残破躯体,盖着头颅的部分被血液染透,没有支撑物,那处凹陷下去,十分诡异。
不用猜测,只一眼就能分辨出这具躯体已被人割去了头颅。
杨氏悲恸大殇,晕眩感霎时冲进天灵盖,单薄的身体就要瘫倒下去,守在她身侧的俊逸青年眼疾手快地将她扶稳。
萧姝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杨氏的眼,怀着满腔的恨意,沉重道,“何靖鼓动朝中众臣弑君投贼,阿耶和皇家的老宗亲们于皇城朱雀门前以命相阻,何靖猪狗不如,怂恿金吾卫将军赵卓修圈杀宗亲,阿耶誓死不退,被他的学生伍宣亲手杀害了。”
杨氏经受不住刺激,捂着心口扑在担架边,绝望地连连摇头。
“我阿耶是三朝老臣,赤诚之心天地可鉴,政绩赫赫,厚德载物,桃李满园,理应受后世百代赞誉,结果呢?”
萧姝情绪逐渐失控,抬臂擦去眼角的泪,愤然道,“狗皇帝唐献昏庸荒唐,亲奸佞远贤臣,宠信何靖一流,处处打压肱骨老臣,至老臣寒心,奸臣得意猖獗,多少忠良死于他的腌臜手段?如今大晋国破,他便是墙角的一根贱草,为活命失了人格!我阿耶到了他的嘴里,竟成了助纣为虐的刽子手!阿耶忠心耿耿,却名誉尽失,死无全尸,到头来他换来了什么?”
“姝儿,别说了。”青年拉住她的手,央求道。
萧姝甩开青年的手,红着眼审视他,“陈宗礼,我倒也是看错了你,今日之事,你和何靖有什么区别?”
陈宗礼脸色煞白,动了动嘴唇,终是没有底气反驳。
禁军屠杀宗亲时,他和萧姝就在不远处,那些禁军杀人不眨眼,他们出去只是送死,可萧姝不畏生死,见着萧相受难,她毅然决定要同阿耶并肩抵抗奸贼,无奈被他死死扣在怀里,亲眼目睹萧相被割头。
萧姝性子刚强,不懂得变通,他劝她为家中老母保全自己,她却怨恨他贪生怕死。
姑娘怨气未消,自然是不待见他的。
“若是何靖杀的也就罢了,偏是阿耶含辛茹苦教出的学生置他于死地,阿耶于伍宣有恩,老师为父,他怎能怎配?”
萧姝双膝跪倒在地,面朝着尸体,低头呜咽,压抑已久的泪珠粒粒分明地砸在她置于膝前的手背上,冰冷刺骨。
阿耶效忠的君主弃他如蔽履,阿耶喜爱的学生恩将仇报,她一向觉得陈宗礼刚正守直,竟也是个错处。
深厚的情谊会变淡,坚守的正道会变质,人心善变,人总是逃不过背叛二字。
既如此,何苦守着那些条条框框,做个恶人不也能活得光鲜亮丽?
只有活着的人才有资格改写他的传说,后世子孙哪里知道谁忠谁奸,不过是书上如何写,人往何处倒罢了。
他日齐王即位,史书改写,她阿耶终究还是成为了任人涂抹描画的书中人。
大雪纷飞,萧姝跪在茫茫雪地里,双肩落满了雪,身上的冷远不及心里的冷。
周遭蓦地传来阵阵惊呼,萧姝心间一窒,眼前掠过一抹残影,等她反应过来,视野已被血色充斥,杨氏触柱身亡,艳红的血没入了皑皑白雪中,家仆们纷纷涌上前救人,场面混乱不堪。
萧姝耳鸣阵阵,脑中一片空白,浑身僵硬地望着地上的血,心跳仿佛都停止了。
她眼皮沉重,视线被泪水模糊,人影朦胧错乱,意识逐渐抽离躯体,只听见人喊了一声,苦苦维系的一丝意识彻底崩塌碎裂。
“夫人随相爷去了!”哭声此起彼伏。
视线骤黑,孱弱的人儿在哀哭声中倒地,鬓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