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越来越远,她极目追望过去,一副壮阔的画卷撞入眼帘。
海面上暗金色的波纹荡漾,仿佛黑色的巨鱼潜伏,鱼鳞狰然翻滚,金光闪耀。长空中赤霞密布如五色鸾鸟翱翔。半浮在海面的红日是沉浮海面的鲲鱼口中吞吐的火珠,耀眼夺目。
耳边本就寂静无声,此刻连同呼吸也缓滞。
从河间县乡到京城侯府,从一个白墙青瓦的宅院到另一个白墙青瓦的宅院,这是她头一回见到海,头一回看到海上的日出。
转瞬间,红日挣脱了鲲鱼的束缚,跃出海面。
追逐红日的一人一马停到海岸悬崖边。摘下笠帽,久久伫立。
秦韬追上来停到不远处。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和谁较劲,程一娘策马追赶日出,他紧紧盯着她的背影也一路狂奔过来。
此时,他追了一路的红衣背影,融入初升的红日中,看上去依然遥不可及。
张姝从马车上下来。
咸腥的海风扑面。
没有车窗阻隔,眼前的画卷更加震撼,金光灿烂,浩瀚无边。
程一娘把垂下来的发丝捋到耳后,没有回头,赞叹道:“很美,是不是?”
她特意在津口停留一日,凌晨起身,纵马前来,就是为了亲眼领略眼前稍纵即逝的一瞬。
没有人回应。
她回头,刚才在岔路口便注意到的,那个从车窗后微探出头来的美丽少女,此时一动不动在站在那里,似乎被眼前壮丽的一幕深深吸引。
美人发呆也别有一番意趣。
她不觉得被冷待。
“张娘子耳力受损,秀娘可否为她诊看?”
秦韬走上前,不动声色的按捺住腹部渗血的伤口。他刚才一直快马加鞭追赶,手臂和腰腹的伤口又有些开裂,隐隐作痛。
程家一娘程毓秀愕然皱眉,他何以知道自己的名讳。
“秦韬?”
“我是。”
程毓秀认出人来,狐疑的看了一眼这张胡子拉碴的脸庞。少时那个孤僻的少年已大变样。昔日稚嫩的眉眼曾饱含沉郁,现在的他松弛痞懒,轻松含笑。
她不是爱嬉笑玩闹的性子,不搭理他的寒暄,回到他刚才的提议,摇头道:“我未曾给别人看过诊,不敢贸然给娘子施针。”
尽管继母黄夫人将毕生医术都陆续传授于她,她仍只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娘,也没有黄夫人早年坎坷的经历,既不能抛头露面为病患出诊,也无人会请她诊治。
“你可以的,你给我看过病,还记得吗?”
程毓秀想起来:“你送了我一个鲁班锁作为诊金,说是你自己做的。”
“它还在。”回想起少时旧事,清亮的眼中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秦韬也笑了。十年前的事了。亏得有这个鲁班锁,给她与他之间留了那么一点微弱的联系。
那年他十四岁,离家投身台湖书院求学,得了风寒无钱买药,拖得久了越发严重,强忍病痛不想教夫子和同窗知晓。
却被她看出异样。将将十岁的她,刚跟黄夫人学习针灸不久,就敢冷着眼淡定的给他施针。
秦韬摸了摸怀里空荡荡的荷包,讪笑道:“这次还是没有钱,你如今还喜欢什么小玩意儿么?我做给你。”
这些时日,为卢梦麟之事奔波,他那点俸银断断续续都进了窈娘的腰包。
程毓秀不理他的玩笑话,将布裹着的长包袱取下来,放到海崖边树下的石桌上打开。
里面除了一柄长剑,还有一个裹了几圈的布褡裢,打开来是密密麻麻的一排银针,大小长短各异。
她抬起头:“她是你的意中人?”
“不是!”
秦韬正跟张姝比划,告诉她程娘子要给她治疗耳疾。
听她发问,吓得断然否定。
程毓秀没想到他反应这么激烈。不再和他搭话,给张姝切脉后,给她施针。
随着程毓秀在她耳部关窍处和头穴施了几针,她的两边耳朵轰隆隆响了几声,原先被堵住的双耳中仿佛有巨石被击碎,窸窸窣窣滚落下来。
呼呼的海风,拍打礁石的浪花,清晨微弱的喧嚣,一点一点挤入耳中。
“张娘子,可好了些?”面前的女子关切的问。
她惊喜点头,道谢。
程毓秀不紧不慢的收拾银针,将长剑重新包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