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烧生得烟少。饶是如此,她们都是第一次亲自下厨房来,不知竟是这样烟熏火燎的,弄得两厢狼狈。
不知是不是太累的缘故,两人边做边吃,将厨房造弄得和贼兵闯了一样。回到内室,真真洗脱了烟火气后,顾穆清与苏姱并排躺在床上,一面抚摸着手上的燎泡,一面说:“我今日是终于知道了,为什么要君子远庖厨。”
苏姱反唇相讥:“你竟是个君子。”
顾穆清翻身过来,两人四目相对,一绺湿发从顾穆清身上垂在苏姱颈间,两个人的身子贴得很近,顾穆清双唇开合:“我不愿做君子。”
苏姱身子一僵,戒备地推开顾穆清,侧过了身,已无需多说什么。
苏姱忘记了顾穆清什么时候离开的,接下来的日子,她也再没有来过。从此,苏姱又睡得不好了。
秋风不分昼夜地吹,站在院中看去,唯有一壁萧索。苏姱将手拢起来,这才发觉身上已经凉透了,这才打了寒颤,回屋去了。此时生炭火未免费事,近来又实在需要低调行事,屋内屋外也只是一样的冷。自打被苏琪那么一扑,她便不常出去走动,话也就更少了。她本就无所谓有没有话说,一坐就是一整天,两眼空洞地落在某处,十分吓人。
她向来纤瘦,细嫩的两只腕子仿佛轻轻一捏就断了。近来又轻减了许多,周身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后院里栽了一庭的白玉兰,幽幽垂着头,满是吊丧的气息。
为了和顾氏交易,她身上种了毒,勉强用五石散掩盖了前期的症状,但这毒发起来厉害,能不能活下去谁又知道呢,她不免想到一死了之。但一想到死,她却连一点哀伤的心绪也没有。
或许这世间唯有死才是正事。
天灾人祸未平,太学生中传出请愿的先声。一众人等都有了回宫的心思,便已预备起来。动身前夕,姊妹三人都要去向母亲请安,苏姱又不得不忍受他人怨怒的目光。妹妹们恨她也有十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揪住她的错处,必是要彻底扳倒自己才肯罢休了。
苏琪甚至一眼都不看她,只盯着手里的茶盏,恨得切齿拊心,指尖都发了白。
苏钰知道苏姱触及了母亲的底线,否则要铲除她的党羽,哪里能像如今这样顺利。只是不知是哪里来的蠢货派人去刺杀苏姱,害得她也吃了挂落。苏钰看了眼苏琪,又专心低头吹着茶叶。
童瑚从内室出来,向这三位说道,“陛下不豫,还请几位殿下稍坐。”
苏姱生出一点茫然,她抬起手喝茶,眼前被白雾罩着。
她搁下茶问,“陛下如何?”
“前几日钓鱼的时候吹了风,身子不大爽利,病情竟重了许多。多亏三殿下与四殿下,现下已经大好,明日就可启程。”
苏姱无言。苏乔进来,身上披着长袍,也不系扣,松松垮垮挂在身上。她病容憔悴,坐在堂奥处显得苍老了许多。苏钰看着伤心,没说两句话,就侧过头去拭泪。
请过安,苏乔留太女有话说,苏琪徐等奴婢抬辇过来,童瑚就只送苏姱从深堂琴趣里出来。
“母亲一向体虚,我们姊妹又不济事,还请内将军多费心。”
“殿下客气。”
童瑚曾是苏姱的奶娘,如今时移势易,苏姱待众人愈发冷漠,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苏姱刚踏出门槛,童瑚就踅身回去,身影消失在红墙的转弯处。
暮霭沉沉,天际无边,眼见就要落雨,苏姱与侍女穿了花园近道回居所。此等时节,蝉鸣已稀,园中蝴蝶也不多见,零星的几只也如枯叶一般散在草尖上。
然而雨终究没有下,行程也没有耽搁。苏姱坐在车辇之中,隆隆的雷声扰得她心神不宁。忽然腹中绞痛不止,她一把扯住帷幕,俯身扶着车槛干呕。冷汗已下,腹中甘酸的气味泛了起来,但终究什么都没有呕出来。她擦去嘴角的涎液,从匣子中取出一个瓷瓶,取几片丹参垫在舌底,嘴唇才渐渐有了血色。然而她又畏冷起来,在厢中瑟缩打抖。
她在半梦半醒之间徘徊,恍惚间零星的记忆争相浮现,她分不清这是出宫还是回宫,亦或是童年的一场寻常游幸。她伏在厢底,想起了许多已经故去的人与事,那些她以为早就忘记的事情,原来只是被归整好了安置在角落。正是这一点点安慰,两相有了比照,寒冷才显得愈发刺骨,竟是一分也不能忍受了。
苏姱不记得是如何回到华胥宫的,灌下了两碗苦涩的汤药,面上才泛起了一些温润的浅红。看见顾穆清扮作医官侍立左右,苏姱来不及生气,先落了泪。她不是一个能喝惯苦药的人,她永远也喝不惯。
顾穆清神情自若,抖展了袖口,上前合手躬身道,“蜜饯果脯已经备下了,殿下勿要再哭了,下臣是要受牵连的。”
白空瞪着这冒失的新太医,却见苏姱破涕为笑,也只好置之不论了。
苏姱一直沉沉睡着,天黑才醒过来。在她满是滞碍的漫长梦境里,不再只有她一个人。她明知是幻象,却仍乐得自欺,因此得到痛苦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