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躺平了身子,伸开了胳膊,却在幽昧中摸到了十分柔软的东西。她还不大清醒,下意识捏了捏,摸到了那东西隔着衣料递过来的温度,才知那原不是梦。
“还不松手?”
苏姱讪讪地缩回了手,“稀罕这劳什子,谁没有。”
顾穆清给她气笑了,“你倒好意思说,多大了?”
苏姱自己颠了颠,“兔兔那么大。”
“我是说你多大的人了,谁问你那个!”
苏姱只是笑,而顾穆清也笑了,不过她却是笑苏姱如此好哄。这时屋内忽然有了明朗的月光,照亮了苏姱的下巴颏,也照亮了两人身上盖着的龙凤锦缎。顾穆清握住了苏姱搁在被面上的手,柔软白净的手。顾穆清自己的手是暖的,十指交叉,像是夹了几块易碎的冰。苏姱翻过身,借着这一点光打量着。如果她见过十五六岁的顾穆清,她会觉得还是如今的相貌好。五官工整,脸偏方,两颊肉收得很紧,下唇薄上唇更薄,有点男子气,唯眼睛独得女人的媚态。
苏姱很想记清楚这个人的长相,可是她越用力却好像越记不清楚,或者说她根本无从验证自己是否真的记得了这个人。
“你的名字怎么写?”
顾穆清在苏姱的手心写字,苏姱掌心里痒痒的。
两人本以为自己都可以躺到天明,结果还是经不住前后睡去。天明时分,还剩一些寥落的晨星,长空落下冷熠的光。床上没挂帐子,两人睡得很浅,都醒了。
四目相对之后,只听苏姱温温说道,“打杀长鸣鸡,弹去乌臼鸟。愿得连冥不复曙,一年都一晓。”
“你不愿我走?”顾穆清抚摸着苏姱细弱的鬓发。
“不过是一首诗,蓦地兜上心头,说与你听罢了。”
顾穆清面色如常,拿指尖拨弄那发端,“你母亲未必容不下你,果真是待不下去了吗?”
“你在试探我?”
“也只是随口一问,你若不愿答便算了,何必着恼。”
顾穆清又搂过苏姱的腰,苏姱狠狠地拍开了她的手才消停。
“你没有见过先时的光景,”苏姱眼皮一颤,已无半分玩笑的意思,“哪一日脱了衣裳,身上没有红迹子……”
“都为了什么事?”
“为了什么?这话你该问她,不该问我。”
“听说你杀了你母亲的男宠,有这么一回事?”
苏姱惨惨笑了一下,“你都知道,又何必再问?”不觉眼框红了,要转身却给顾穆清扳住了肩头。苏姱在顾穆清怀里用力地挣动,直逼得自己哭了出来,“你放开,放开!若不是实在活不下去了,我又何必落到你手里!”
顾穆清刻意效仿风流,去啄苏姱眼角的泪,人家却并不配合,反而撞到了自己的鼻梁。她下意识使了劲,捏得苏姱很痛。
苏姱不必再哭下去,面上已带了凄凉。她沉静地躺在自己的臂弯里,眼梢挂着的泪,清熠晶莹,如同朝阳下枝头融化的冰雪。顾穆清无法抵御她的泪水,低下头去在苏姱耳边说。
“这也能算是兔子吗?顶多俩兔崽子。”
“登徒子。”
苏姱顺势一把推开顾穆清,扶了扶鬓角,从床上下来,正色道,“你该离开了。”
“怕我坏你的名声是吗?”顾穆清笑道。
“我早没有名声了,没得给你败坏的,快滚。”苏姱拎起下摆,踢了踢脚踏,床也微微震了震。
“若是你母亲知道了……”
“她会打死我这个浮浪的畜生。”
顾穆清不再说话,自起来穿衣,临走前在苏姱耳边啄了一下,唇上的温度似乎是从被子里带出来的,“你这么厉害的脾气,挨挨打也是应该的。”
苏姱狠狠瞪了她一眼,顾穆清这才笑着住了嘴。
顾穆清走了,苏姱见天只是微亮,复又上床上躺着。只见她肩膀抖了一抖,从床上扔下一个纸头或是手绢子,似乎又哭了。顾穆清显然是知道她的痛处,可还是要狠狠戳一下,看看到底会不会痛。苏姱想顾穆清该是满意了,她却只唯有哭一哭来泄恨。苏姱确乎动了哀戚,她已经许多年没有这样生动的感情,一时也不大适应,有些许的生疏与茫然。
早朝的时候到了,婢女进来打开了窗,苏姱的精神十分不足。刚刚入了秋,天亮得还不大晚,天幕当中偏西的地方有寡白的一轮月,像是一小片儿薄冰,轻盈地挂在那儿。
家里管事的人上前来禀事,苏姱出大门时也没说完。这次母亲携她们三人出游,意思相当明显。她似乎彻底回归了之前的日子,登车前还叫人准备好中秋节庆时的礼单和账本,今日得空预备细看。白空从旁领着食盒,提醒她还要去户部销节礼的账,她因想起一件旧事。指了个心腹持她的手书去往吏部考功清吏司,找夏郎中要六部衙门考绩的造册。
华胥宫距皇城不远,红墙对望不过一里。待到下朝,冰月也融得无痕无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