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云崖上,师祖沉默地立在那座无人的坟冢前。大风中,他的红衣和白色须发宛如一面鲜烈的旗帜。
他在坟前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向愈发破旧的草庵。
透过残破的窗纸望进昏暗积尘的室内,只见床上放着一块约摸有拳头大的石头,下面压着几本旧书。师祖心下微动,举步推门,走到床边,拿开石头,定睛看去,是几本《笑话大全》。
年岁已久,纸页早已泛了黄。他拿起一本,那薄脆的书却陡然散碎,落了一地。只余几片字纸残留在手中,上面粗糙地印着半篇算不得好笑的笑话。
这便是那孩子昔日少有的乐趣了。
师祖看着它,想起江雪寒生前身后的种种,不禁一声长叹。他从草庵的角落拿过旧扫帚,将一地的字纸扫进墙角,关上了门。
门外依然是卷着雪片的烈风,他再度走到坟前,手里的纸已换了一张,上面画着一个像结一样的图案。即使是北斗宗的情报部门,对它的来路也没有任何线索。
就像一个谜,谜底被死死地捂在了黑暗里。
——他在哪里呢?那个孩子。
若是又一次来到了这世间,为何不来见他呢?
另一边,寒江。
大江辽阔,雪雾茫茫,所幸尚未封江。江上不时有渔家的小船行过。山壁的不高处挂着一家小客栈,此时已经掌了灯。
这里是一片山水之间少有的平缓滩涂,便自然而然地成了一个渡口。客栈老板揣着手,缩着脖子,在码头上望着远方,等着前来投宿的客人。
冬季水位下降了很多。他所站的地方,夏天江水滔滔,现在却只剩下一片被雪覆盖了的乱石滩。
今天也不会有船来了。
他起身,在石滩上挑拣着落脚点回去。刚走几步,脚下却定住了。
暮色中,一个姿态古怪的人,佝偻着身子,牵着一只大狗,从雪封的山中摇摇晃晃走向渡口。离近了才看出是两个孩子,年纪小的背着年纪大的,拄着一根手杖,斗篷的下摆有一段拖在地上,已是十分脏旧。
“老板,有船吗?”
大点的男孩几乎瘦脱了形,虚弱得像是一口气上不来就要死了。小点的女孩倒是很精神,脸上虽有些皴裂,一双眸子却十足灵动,看起来不似普通孩子,像是仙门世家出来的。
“不巧,客船刚走两天。”
“下次是什么时候?”女孩脆声问道。
“下次还有十来天,”老板裹紧了打着补丁的厚棉袄,和和气气地揣手笑着,“住店吗,二位小客官?百年老店,童叟无欺!”
“住,麻烦送晚饭和洗澡水来。”那孩子笑道,神情从容不迫,是个不容糊弄的。
许是因为地方偏僻,客栈虽小,东西却准备得很全。小二生起炭盆之后,屋子里很快暖和起来。潇湘刚把脏兮兮的姜去寒放下,让他倚坐在墙角,便被抓住了手。
“怎么?见过你那仙尊的转世,开始觉得我不配了?”姜去寒冷笑道。
“脏,你先洗澡,再去睡觉。”潇湘毫不掩饰心里的嫌弃。
“不要,你不肯对我负责。”姜去寒以袖掩口,咳嗽了几声。
“负什么责?”潇湘不明觉厉地看着他。
“客官,送浴桶!”小二敲门喊道。潇湘给他开了门,看着他们搬进浴桶、倒入热水。热腾腾的白汽升起来,潇湘伸手进去试了试,是略高但舒服的温度。
姜去寒将要出口的话被打断,悻悻地闭了嘴,但门一关,他立刻冷笑道:“母亲是风芜城的人,你如何不懂我是什么意思?”
“你也可以选择和时坞一样当个妖。”潇湘淡定道。
说话间,她已把几乎只剩伶仃瘦骨的姜去寒放平在地,开始解他的衣裳。
“等等,”姜去寒费力地举起手,轻轻阻了她一下,眉头紧皱,似是在努力回忆什么,“有点怪怪的。”
“怎么了,不舒服吗?”潇湘把他的双臂从棉衣的袖子里抽出来放在身体两侧,又解他的里衣。
姜去寒突然道:“我想起来了,你这样好像在摸金。”
“你干过?”潇湘诧异道。
“话本子里都这么写的,”姜去寒一股别扭劲儿上来,不找茬不舒服,阴阳怪气道,“你莫非已经准备好……”
——已经准备好给他收尸了吗?
“也不是不行。”潇湘束起袖子,把他抱进浴桶里。
浸在热水里,姜去寒舒坦得长出了一口气。他第一次感到洗澡是这么好的事。但很快,他体内的毒因温度上升而活跃起来,潇湘不得不像洗萝卜一样快速地把他洗好,给他穿上衣服、弄干头发,再丢到床里面,自去楼下洗了个澡回来。
两个孩子并排躺在久违的床上,心里只道舒坦。
歇息了一会儿,姜去寒转头看了潇湘一眼:“美人在侧,你不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