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即使颜色大损,姜去寒也还是好看的。但潇湘背着他在雪里走了这么远,又把他洗了一通,实在累得不想动弹,嫌弃道:“你这德性,和风芜城的男子比起来可差远了,只能写进‘寂寞郎君深夜卖弄风骚’主题的三俗话本子里。”
姜去寒被噎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低声道:“……你居然看三俗话本子。”
“来啊,唾弃我啊。”潇湘懒得辩解,眼都没睁。
姜去寒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猫儿似的蜷起身子凑了过来,把脸埋在她的肩头,几滴热的泪水渗入她的衣裳。
“小姬,我想时坞了。”他说。
一夜无梦。
次日一早,二人喝过粥,便打开窗户,看着外面的景色打发时间。客船还没有来,只偶尔有几叶小船穿破寒冷刺骨的空气,在江上来来往往。客栈老板依旧在渡口等候,穿着那件旧棉袄,揣着手,缩着头,好像这已经成了他日常生活的必须。
“冬天也打渔么?”潇湘好奇道,“我以为只有夏天才打渔。”
“人为了吃饭,大部分事情都能干出来。”姜去寒没有正面回答,只望着外面道。
梳洗好,换了身衣裳,他又好似往日一般,是那个阴沉、俊秀又孱弱的暗门少主了。
“疼么?”潇湘看向他,关上了窗户。这段日子,她已经习惯了每日的询问,“要不要出去动一动?”
“还好。”姜去寒缓慢地回身坐下,伸出冰冷的手烤火。
若是一直吹风,他就会受寒;若是一直烤火,他的内脏就会愈发作痛。她自然问的是毒,但姜去寒直觉,她是想出去看看。
他打量潇湘的小脸,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看什么?——雪景,江天之际堆叠的群山,还是在码头上和客栈老板一起看来往的船?
“……我想自己呆一会儿,你先出去吧。”姜去寒道,他挪步躺回床上,轻轻闭上眼睛。
持续的痛苦是会被身体逐渐适应、逐渐麻木的。他枕着手臂,听见潇湘轻轻地关门出去,这才挣扎起来,走向窗口。
此地人迹稀少,推开窗户,便是茫茫一片新雪铺在江滩上,宛如白毯。潇湘今日穿的是件红衣裳,一步一步地行在雪地上,十分鲜明。
姜去寒在窗中,看着她一个人玩了很久:她滚了两个大雪球,用它们堆了个雪人,又抄起地上的雪丢向远处,丢了好一会儿,才躺在雪地里,望向阴云的天空。
远远地,姜去寒看到她抬起袖子,盖住了眼睛。他的心下意识地一颤,某种说不清道不明,但好似在许久之前就已埋在心里的难过突然涌了出来。
大风将稀疏的雪花卷向窗内,扑在他眉目之间。他略闭了闭眼,仍旧看向雪地里的潇湘,就像追寻着一个无声的谜面。
而谜底依然是她。
过了一会儿,潇湘终于起身,拍着身上的雪,向客栈走来。姜去寒快速关上窗户,躺回床上,心跳如擂鼓,没有血色的脸也悄然泛起了一丝淡淡的红。
——这事若是其他人来做,便不免有一种做了坏事被抓住的心虚。姜去寒却不同,他向来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更不会心虚。他只是不想被潇湘发现而已。
片刻之后,潇湘进了门,带入一股新鲜的冷气。
一个小小的雪人被轻轻放在桌上的茶盘里。潇湘倒了杯温热的茶一饮而尽,然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姜去寒的视线从雪人转向她的脸,细细看去,眼角还有一点点红痕。
但潇湘没有主动开口,他只好别扭道:“你都几十岁了,还堆雪人。”
“给你玩的。”潇湘道。
姜去寒向她伸出一只手,在这昏暗的小屋子里,深色的单衣下,从指尖到手腕的一段,显得格外白。
潇湘把雪人放进他手里时,他下意识地缩了下,却硬是张开手心捧住了它。他撑着身子坐起来,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小雪人的轮廓,雪水渐渐从指缝里渗出,顺着小臂流到细瘦的肘部。潇湘刚要说“当心弄湿衣服”,他却把小雪人往自己脸旁凑了凑,笑道:“你看,它像不像我?”
雪人会在室温下化掉,他的生命又何尝不是如此?
潇湘的心仿佛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方才以为自己已经放下的一些心绪,又悄然被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