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楚——第一道裂缝】
客厅和卧室的纱窗都老化得四周开裂,房间里闷热却没办法开窗,同蒸笼一样。
傍晚那会儿,阿楚热得实在受不了想开空调,又怕惊扰到楼下神经衰弱的邻居阿姨,毕竟她刚从疗养院回住处才不到一周。夜里额头蒸出一层细汗,阿楚几次想要起身去浴室冲凉,又担心水流声吵得楼下阿姨的儿子再过来理论,只好润湿了毛巾简单地擦拭了下身体。
大抵是在去年初秋,邻居阿姨的儿子忧心忡忡地敲门告知阿楚,每天傍晚六点至凌晨两点是他母亲的睡眠时间,这期间最好别闹出什么声响。阿楚闻言便痛快地将洗衣、沐浴时间统统由傍晚改到白天。
阿楚为了迁就邻居阿姨蚊香灰般易断线的睡眠,甚至改掉了临睡前喝一杯牛奶的多年老习惯,如此夜里便能少去一次卫生间。即便实在忍不住去了卫生间,阿楚也会尽可能打赤脚,合门时把动作放慢。即使阿楚生活得如此小心翼翼,邻居阿姨的儿子依旧还是隔三差五找上门。阿楚为了自证清白,只好买来摄像头24小时对自己开启。
床头时钟指针慢吞吞挪到十一点,窗外一排路灯顷刻齐刷刷熄灭。阿楚俯身打开床尾暖黄色的小夜灯,回身自枕头底下摸出一把印着妇科医院广告的塑料团扇,边扇风边盘算纱窗的事情。
陆城的老手艺人换一扇普通纱窗价格大约30元,全屋换下来价格约为200多元,收费着实厚道。可阿楚不喜欢陌生人出现在家里,便在购物网站上花33.8元买来十米纱网,商家赠送了金属压轮和泡沫压条,等回头收到快递自己安装上就好。
阿楚在生活上并不过于精打细算,但对于人与人之间的交际,阿楚能省则省。
阿楚不记得自己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厌恶人群,亦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各类社交活动于她而言不再是一种积极正向的充电行为,反而成为了一种令人心生畏惧的精神消耗。
如果非要给这种心理变化标注个时间段……那或许是在阿楚第一次辞职之后。
阿楚是陆城大学俄文翻译方向的硕士研究生,毕业后第一份工作是在陆城一家外贸公司做翻译,领导年纪很轻,薪水待遇尚可,只可惜公司没撑几个月就倒了,阿楚不得不借此机会重新规划自己的职业生涯。待业期间阿楚为了维持生计接了些书面翻译的兼职,虽说工作枯燥了些,收入到还说得过去。
那年八月下旬的一个午后,阿楚正在伏案翻译一篇晦涩的意识流短篇,母亲歇斯底里地从医院里打来一通电话,阿楚慌忙抛下手中的事,急匆匆赶到病房探视父亲。
父亲的病房位于医院住院部四楼,阿楚到时,那人正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打吊瓶,双眼半睁不睁,一身病号服松松垮垮。
“阿楚,你怎么穿成这样子就来了?”母亲诧异地剜了阿楚一眼。
“来得匆忙,顾不上换。”阿楚越过母亲仙人掌般带刺的目光,径直来到父亲病床前。
“你这个衣服挺好看,回头给我也来一件。”父亲颇感兴趣地瞥了一眼阿楚身上宽大的棉线短袖。
母亲咻地自阿楚背后拔出目光的刺,飞镖一样转投向病床上的父亲。阿楚迷蒙中仿若在地板上看到一滩颜色鲜红的血,一滩从自己脊背伤处喷涌而出的血。
“你喜欢回头买给你。”阿楚回神过后低声许诺父亲。
“三克油。”父亲故意让发音显得很滑稽。
阿楚抬头看了一眼父亲头顶的吊瓶,三瓶空了两瓶,最后一瓶还剩大半。
“你爸是急性腔梗,还好发现得早,治得也及时。医生说你爸以后得多注意饮食,少油腻,多清淡,我们一起监督他。”母亲绕过病床落座到阿楚对面,低声向女儿交待丈夫的病情。
“爸,那你以后得开始控制饮食了。”阿楚一边嘱咐父亲一边在床头柜上抽出张纸巾擦拭眼镜。
“Yes!Madam!”父亲神情犹如一名顽皮少年。
这个老少年很享受老婆和女儿陪伴在自己周围的时刻,在他的理想世界中,他是太阳,她们是行星,假使行星日日围绕太阳轮转,即便病着,他也快乐。
阿楚见父亲逐渐欢快起来强扯出一抹干涩的笑,她对父亲的这种故作顽皮其实内心厌倦极了。这个家的伦理有些畸形,父亲爱耍宝像个孩子,母亲像父亲的妈妈,阿楚像父亲的另一个母亲。
阿楚并不喜欢自己在这个家庭中所处的位置。她孩子的身份自记事起便被父亲硬生生夺走了。父亲要求得不到满足时会在地上打滚,父亲心情郁闷时会躲在母亲的怀里扯着嗓子大哭,她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如同观看一场闹剧。
每当父亲索求关注索求爱护的目光落在阿楚身上,她就习惯性地动用面部肌肉挤出一个捧场的微笑。她被父亲架到一个本不应该属于她的沉重位置,被迫在幼年当起了大人,父亲在她心里是个彻头彻尾的盗贼。
那个贪婪的盗贼此刻正在冲着她展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