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又回了小坞村。
马车路过长亭时,又遇到了第一天那几名少年,他们三五个人走在一起,正围着中间一名妇人笑闹,声音不大却也不小,正好能隔着帘子传进来。
“姑姑今日心情不错,是不是我的东西卖了好价钱?”
李荣没说话,但情不自禁扬起的嘴唇已经暴露了她的得意,她伸出五个手指伸到那人跟前。
“五文?”
“五十文,不是你的,是沈秋那幅绣样。”
“五十文?!”少年们不由惊呼出了声,“一幅绣样就能卖五十文?”
“沈秋,你也太厉害了吧!”
沈秋被他们恭维着,眉眼的欣喜中却透着一丝紧张,他问:“是哪一幅?”
“问这个做什么,总归两幅都是你的。”
可沈秋似乎异常执着,非要弄清楚不可,又认真问了一遍:“姑姑,到底是哪一幅?”
李荣虽然觉得他今日有些怪异,但还是如实回答道:“白兰。”
“果然,那幅连我都觉得好看。”
“我也觉着。”
少年你一嘴我一嘴地接话,沈秋的脸色却一下子难看下来,“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连李荣数好钱递给他他都浑浑噩噩接过,全然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先看见了莫云的马车,李荣和少年们纷纷走出长亭等在路边,莫云经过时,他们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将军。”
莫云本只是隐约透过缝隙看到外头的景象,只是她忽然意识到这些少年的年纪与少席玉相仿,便顺手掀开了帘子。
她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扫了一圈,从穿着打扮最出挑的沈秋一直到最不起眼的后排少年,最后果断落下手,车厢内重又恢复昏暗。
没有一个符合她记忆中那人的模样。
而就在她打量他们时,少年们也不免好奇地用余光偷偷往里瞧,只是女子头戴斗笠,他们什么也窥探不见。
莫云不想再停留,便反扣着右手手背,用中指指节在侧壁上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咚咚”两声,马儿似乎领悟了她的意思,速度一下子快起来。
片刻后,马车终于停在院子外,只是她刚踏进院门就不禁一愣。
本该躺在床上的少年不知何时下了地,趴在井边,几乎半个身子趴在井沿里,动作鬼鬼祟祟的,应当是不想被自己发现,偏偏又因为身体不适颤抖得左摇右晃,他努力控制和压抑着这种局促,导致双腿崩得笔直,脚尖紧紧勾着地面。
“你在做什么?”
她嗓音响起时,对方显然也吓了一跳,还吓得比她厉害。
只见少年身子迅速僵硬,脚尖一软,整个人就往井里栽去。
“小心。”
莫云脚下一点,飞快来到井边,抄着他的腰将他捞出来。
月生眼皮无力到只能睁开一条缝,乌黑的眼仁打着转寻找女子的方向,最后好不容易定格,嗫嚅道:“将……军……”
莫云知道他身子虚弱,不能激惹,浅应了句:“嗯。”
她用另一只手碰了碰他的额头,虽还有些热,但已经比昨晚好了许多,又看到他嘴唇干裂起了皮,隐隐渗出血来,问道:“渴了?”
月生用尽全力点头,脑袋却只能小幅度地移动。
他从没觉得自己全身上下如此沉重过,只好焦急地指了指井口:“桶……掉了……”
看他这模样应当是她不在的这两天两夜都未进食喝水,现在居然还有心思关心桶,莫云从错愕转为无奈,扶抱着他进了屋,拿起桌上的水壶递给他:“里面有茶水,喝吧。”
月生得了她的允许,终于抱着水壶喝了好几大口,甚至忘了呼吸。
“为什么不喝壶里的要去打水?”
少年没回答,低垂着眼抿紧唇。
他怎么可能擅自喝她的茶水。
不问自取便是偷。
他不偷东西,更不会偷她的东西。
莫云比月生高,他低着头,所以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恰好能看到他挺翘的鼻梁和形状精巧的眉骨,没来由地,她竟觉得这眉眼有些熟悉,但下一秒她就将自己异样的想法压了下去。
记忆中的少席玉如日出般朝气蓬勃,少年意气,不可能是这般沉默寡言、唯唯诺诺的模样。
莫云被自己荒谬的想法惹得自嘲一笑,温沉的嗓音自浅浅起伏的胸腔逸出,月生不由后背收紧——
他好像惹将军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