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破败,两旁栽种的古树却生长旺盛,落下的新叶与枯叶层层叠叠堆在无尽脚边,他站在门旁看着眼前景象,记忆中荣当的脸已经模糊,只记得第一次经过院门前听见他诵经的低沉声线。
他走向厅堂,桌上摆放的那件暗黄色僧袍,仍是记忆里阿父将荣当从海啸中救回时他穿的那件,只是现在积了厚厚的灰,还浸了厚厚的血。
他推开右侧房门,窄小的床铺上散放着一大块巾布,他认出那是荣当捆在身上的包,哪怕他在部族昏迷的三天时间里也紧紧攥在手中,当时部族巫医都掰不动他横在胸前的手,只能简单喂食他一些汤药后便匆匆离开医治其余族人,只留下他一个人在他床边坐着。
五岁的末尼对一切都有探索欲,他看着床铺上面容祥和的人愈发好奇包里装了些什么,于是他扯过一块巾布边角左右扯了两下,一串圆溜溜的东西直接滑到了他脚边。
他拿在手中开始熟悉地把玩,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咳咳…咳…你..你……”
忽然,一阵急促地咳嗽声响起,他惊愕地抬起头,发现床铺上躺着的人一直紧紧盯着他。
“末尼!”松丹听见木篷内有动静赶忙跑了进来,从桌上端起一碗清水递到黄衣僧人面前,又转头看向站在原地的末尼厉声道:“你手上的珠串在哪儿拿的?”
“阿亲…在,在包里…”他支吾地回答,手里仍捏着珠串。
松丹站起身,正欲拿走珠串,末尼忽然后退一步大声喊道:“这是我的东西!”
一时间,一切仿佛凝固了,巴旺图撩起门帘的手也顿在了半空,跟在他身后的桑罗叹了口气,拿着巫杖走去了另一个方向。
“末尼。”巴旺图走到末尼身前蹲下,“这是上僧带来的东西,如果你喜欢,阿父给你做一串好不好?”
他捻着珠串反复地看,有些委屈:“可是…可是,这真的是我的东西。”
“咳…咳咳咳…”
床铺上的人再次剧烈地咳嗽,他手中攥着的巾布包也随之散开,咕咚咚掉下一个木色的饭钵来。
三人齐齐看去,末尼又指着那个木钵:“那也是我的东西,碗底有块儿凹陷还是我有次没拿稳磕到的呢!”
他如墨的眼眸闪着晶莹亮光,旁侧的松丹再也忍不住,捂着脸跑出了木篷。
“阿亲!”末尼焦急地丢下手中珠串追了出去。
巴旺图捡起褐色念珠走到荣当身旁坐下,两人心照不宣地沉默着,他想起大长老为末尼卜卦的竹签:末尼。
末尼在梵语里是“如意、珠宝”的意思,他一出生就昭示了他的特别,浑身光洁雪白似一颗闪闪发光的明珠。
原来一切早已注定,只是这颗明珠要照耀的地方是整个舟岛,而非只是他们小小的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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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尼一路小跑地追着松丹,身上厚实的长袍扫在冰原上拖出长长的尾巴,“阿亲!阿亲等等我!”
他着急地跑着不小心绊倒了脚,险些碰倒旁边高耸的柴火堆,松丹听到身后的声音立马跑到他身边将他抱起,一边拍他身上的草絮,一边又止不住地落泪。
“阿亲为什么伤心?”
松丹握住为她拭泪的末尼的小手,破涕为笑:“阿亲是高兴,阿亲替末尼高兴。”
末尼是松丹第三个孩子,她十六岁时嫁给了族长巴旺图,次年她的第一个孩子降生,但他长到十岁时随行去打猎,不幸被野兽攻击失去了生命,三十岁时她再次有孕,但在初期就因伤心过度而导致滑胎。
族中巫医说她体质虚弱,此生已不再可能会有孩子。三十五岁时她却顺利诞下了末尼,族中人都说这是她虔诚祈祷所得来的回报。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与末尼的缘分十分浅薄,刚有身孕时她曾进入一个梦境,梦中自己站在一颗菩提树下,头顶晴空有许多莲花瓣飘散下来,她伸手去接,花瓣就在她的手中变成了一整朵莲花,旋转着飘向了远方。
她知道这是离别的预示,只是不想来得如此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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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当被海啸冲走时摔断了一条腿,在北边部族修养一个月之后他告诉巴旺图,他该带着末尼离开了。
这天,巴旺图从部族选了两匹最勇猛的战马,在乌河边送别他们。
末尼站在戈缇身旁牵着他的手,昨天阿父告诉他部族要搬迁,他要和上僧一起去高山暂住时他还很伤心,但知道戈缇也会同他一起,他又开心地答应了。
对于五岁的末尼来说,这只是一次短暂的旅途,等到部族找到新的营地,他便可以再次回来,继续做快乐自由的末尼。
天色放晴,乌河水缓而平,荣当向送别的众人躬身行礼后利落地跨上马背驱马前行,身侧的戈缇护着末尼上了马紧跟着他,辽阔无垠的冰原上,只回荡着末尼呼喊的回音。
“阿父阿亲,你们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