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的女人,她已经换完了三盏。
无论是换烛芯还是燃灯,女人的动作都十分娴熟,一时间她竟看得呆住了。
刚划燃的火柴还在她手中没有熄灭,攒动的火苗直接烧到了指尖,她惊呼了一声,身旁的女人立刻转过头来。
女人手上那根刚点燃的火柴在她乱挥的手臂中,给她的外套烫了个洞,两人静默地呆滞了一会儿,白色的鹅毛顺着空气往上飘,她们都忍不住地笑了。
“对不起,你的衣服……”
她一边摆手,一边还有鹅毛扑哧扑哧地往外喷:“没事儿没事儿,是我太笨了,每次都会烫到手。”
女人的眸光暗了下来,她沉声说:“还有上次,在门边的时候。”
她愣了会儿,摆手的幅度更大了:“那天是我不小心踩到了你的脚,该我向你道歉才是。”
女人沉默了片刻,低下头,两只手拉着长袍两边,轻轻地提了起来,借着昏暗的烛光,如也看见她左腿的膝盖处有一圈金属模样的接口。
“我当时应该说没关系,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道歉。”
“你的…你的脚……”
“是假肢。”她放下长袍,接着说:“我感受不到你踩了我,所以…很抱歉忘记和你说没关系。”
如也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似乎被踩了一下,有些哽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阿生。”她顿了会儿,补充道:“生死的生。”
“阿生……”她轻声重复了一遍。
阿生的眉眼弯了弯:“如也,我很喜欢你。我的师父是这座庙宇里的经藏主,我也留在这里修行,如果你有时间,可以常来这里找我玩。”
她上前一步牵起了她的手,虽然胸口的闷痛仍在持续,但望着她十分诚挚的深邃眼眸,她还是点了点头:“好,我会常常来找你。”
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外慧极唤她的声音,想着已是午斋时间,她便与阿生道别,随着慧极去了斋堂。
若生站在原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想起那个一直跟在她身后,唤她姐姐的之遥。
得知她的死讯,她连进门看她最后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只能躲在旁边,看着来往进出的人群。
那天,她看见拿着画框失魂落魄走出来的如也,她踩到昏死的男人撞向灯柱晕了过去,她拿起她没拨出去的急救电话,叫来了救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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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生回到后院,心底有压不住的悲伤,平时紧闭的一扇门此刻歇开了一个小缝,她走进去,蹲在门边抱腿呜咽。
等到心绪逐渐平缓,她才抬起头看向床上背对着她的人:“师叔,我们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可是…可是如也好无辜,她明明什么都没做过。”
荣当转过身,将她哭湿的头巾摘下,微弱的灯光中,若生看着他脸上蜿蜒的伤疤,忽然觉得自己刚刚那番话太不应该。
这场纷争中,何止如也无辜,之遥无辜、离尘无辜、师叔无辜、她也无辜……
荣当怜爱地轻抚她的头发,他懂得她内心因为仇恨与善良交织出的苦痛。
这个从小在庙宇中长大的女孩,拥有世间最纯真的心,但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纯真,将她推到了现在的境地。
被无上锁在小院十年,他用“面目全非、口不能言”换取了自由,走出行舟殿的那天,一只雪鹰将他引到了一处谷底,在高耸的巨岩间隙下,他发现了昏迷的若生。
慌乱中,他遇见一位老者,他将他们带到一处茅屋,等到若生终于恢复了意识,他又连夜带她去了路安,投靠了曾经同门的越宗禅师。
但他知道越宗并不安全,拆了脸上的纱布后他开始另寻出路,无意间,他发现了这座庙宇。
他本是路过,想为无尽在此处燃下一盏供灯,礼拜时他在心中轻诵:“顾盼我佛明灯常亮。”
敲石磬的老僧从身后走来,向他合掌礼敬:“施主所盼之事,皆可成就。”
他心存感激,起身回礼,老僧又接着说:“寺院只有我一人,若施主愿意,可留下来继续做经藏主。”
他吃惊地看着他,再次跪下身向他磕拜,老僧轻叹了一口气:“小姑娘的左腿是保不住了,但若有心,还是会有办法可以像常人一样行走。”
泪水从他虚眯着的眼中滚落,他忍住哭声,浑身却止不住地颤抖,再抬起头时,殿堂中只留下连片温暖的烛光,和被他泪水浸湿的青灰色地砖。
他转向殿中的佛陀塑像,再次重重地磕拜了下去,“纵经千百劫,所作业不亡,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