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的动作顿了顿:“见过。”少女坠崖前,那朵独自盛放的绣球花就躺在她脚边。
“在哪儿?”
“在后山。”
他们回到屋内,无尽拿起画架上他昨天整理好的画,一幅幅地看,翻到最后他忽然问:“如也,怎么不画点其他的东西?”
她站在桌边,利落地把各色颜料分装到格子里,头也不抬地回答:“画不出来。”
他回过头又翻了一遍:“那你以前都画些什么?”
她握着刮刀到手慢了下来:“嗯…一些…一些……”她想了半天都想不出如何回答,只好僵硬地转过话题:“你要不要试试?”
无尽终于放下画纸,点头道:“好。”
她把画架搬到屋外的沙滩上,无尽说这是他第一次画画,她便有了私心,想看看拥有高灵性的人如何描绘大海。
“喏,这是调色盘,这是铺色的板刷,这是勾线的笔……”她指着面前的一大堆工具耐心地解说,“你记住了吗?”
无尽没说话,把她拉到木阶上坐了下来,她看着他打趣道:“这么快就想放弃了?”
他偏过头笑了笑:“如也,我们缺了最重要的一步。”看着她疑惑的神情他又接着说:“创作前,我们应该先仔细观察被画的物体。”
他说完就扭过头十分平静地望向大海,她无法反驳,只好支起胳膊在身边陪着他。
直到日光有了下沉的趋势,他才终于站起身走到了画板前。
如也仍坐在木阶上,看他拧开了一盒白色颜料,又用盖子舀了半盒水,右手拿了支笔挑起一团钴蓝色放在盖中用水稀释。
本想上前纠正他调色得用调色板,但看着他认真的背影又作罢了。
半晌,他端着那个圆盖走到了画架背后,她捧着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无尽将手越过画架,盖子对着画纸的边缘慢慢倾斜,几缕蓝色或粗或细、或快或慢地往下延伸。
他抬起头看向呆住的如也,朗声道:“如也,你看,海浪涌来了。”
她走到画架前,看着被引力拉拽的蓝色由深变浅,“为什么这样画?”
“我眼里的大海是活的,是流动的,它就像可视化的时间,流逝,却不灭。”
最先泼下的蓝已经流到尾端,她终于知道,她无法在画纸上描绘海的原因。
因为她心中的海,与无尽说的一样,与她的梦境一样,它是流动的,是不可捕捉的,她失去梦境,也就失去了海。
最后一缕蓝在夕阳中落幕,无尽走到她身边,悄声说:“它回归大海了。”
他将盖子清洗干净重新合上,假装轻快的语气中暗藏不舍:“如也,我该回去了。”
晚霞铺满天际,与无尽告别后,她仍独自站在画架前,他渐远的背影与深蓝重合,它走了,他也走了。
深夜,她失眠了。
她拧开床头的阅读灯,从书架取出一本史铁生著作的《我与地坛》。
他写:“我甚至现在就能清楚地看见,一旦有一天我不得不永久地离开它,我会怎样地想念它,我会怎样想念它并且梦见它,我会怎样因为不敢想念它而梦也梦不见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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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天还未亮,她卷好无尽的画,去庙宇看望慧极。
出门时,城市仍在沉睡,等她推开红漆院门,街道已传来细碎的鸣笛声,穿过走廊,正好遇见从后院走出来的慧极。
“你来的时间一次比一次早了。”淡蓝天色下,如也的面容没有血色,他领着她到了斋堂,盛了一碗米粥给她喝。
她把卷好的画纸放到一旁,捧着碗小口喝着,门帘被一阵清风吹动,画卷被吹到了慧极脚边。
“昨天刚送完,这么快你又画好一幅了,我可以现在打开吗?”
她抿着嘴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点点头。
慧极动作轻柔地摊开,画纸摩挲出一整段连续的哗哗声,铺满画纸的蓝色有流动的痕迹,他静默地看着,又小心卷好,“这倒不像你的风格。”
他看见作画人孩童般的纯真,和他渐渐觉知的悲心,他正在重新经历,重新找回那些失落的真意。
如也放下空掉的碗,说:“的确不是我的作品……慧极师父,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延续一个曾做过的梦?”
“如也,你初来本寺,便是为了一个梦,现在,你仍是为了这个梦而来吗?”
她看着瓷白的碗底,心口处又渗出一圈空空的圆形,“我想知道…那个梦的结局。”
沉默片刻,慧极才缓缓开口:“修行人禅坐时,往往会生起定境,你或可一试,若你有心寻找那梦境,一切便只剩下时间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