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陶壶散发出的浓重异味在房间里萦绕,把凤瑶熏得辗转不安,毫无睡意的她只得起身走到了院子里去吹风。
此时众人都已归寝,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那狗喉里咕噜噜隐着咆哮。她看着远处朦胧的山影发呆,竹丛里的几户人家还点着零星的烛光,晚归吆喝的人声被黑夜撕扯得零碎,显得很遥远。
每一处灯火,代表着一处的悲欢喜乐,但那些与她都不可相通。
“凤瑶。”一个人影来到身后,熟悉的声音,唤醒了凤瑶压抑在心底的委屈。她不敢回身,只是眼眶含泪,抬眼望着月亮。
没有了窗格束缚的月亮,那么亮,那么高。
邝玉良抬起手轻轻放到她肩上去,声音里带着踌躇与彷徨:“对不起,我的家就是这样,我也不想瞒你,你若嫌弃我贫寒,我不会怪你,那都是应当的,我这样的穷小子哪里敢肖想你这样的千金小姐呢。明日你便回去,往后咱们再也不见。”
“你想对我说的就是这个?”凤瑶转过头去,泛红的眼眶定定地看着他。
邝玉良别过眼,脸色凄楚不堪:“我也想给你承诺,承诺我明年必会高中,承诺我会休妻娶你,可这些,有什么用?我终是比不过你的表哥,我能给你的生活与你真正想要的也许截然不同。”
凤瑶滴下泪来,她也不去擦由得它挂在脸上。眼前这个人,是她深爱的也是自己选择的人,他不同于那些铜臭气浓厚的商人,只托庇于祖上遗留下的财产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为着一点蝇头小利事事计较、时时算计,毫没有一丝人气。
他有着一股冲劲,有着被艰苦生活所打磨出来的韧性。他能靠着读书入仕从这个偏僻的小乡村一步一步走到西阳城,足以说明他与众不同的思想境界。
他的性子与经历太吸引她了。
做为一个寄养在沈府的孤女,被深沉的教条所禁锢无法得到自己本该拥有的诗情画意的人生,是多么的悲哀啊。她很想靠后天的努力成为一个人人赞诵的才女,可是在富足生活的腐蚀下,总是缺少了那么一点冲劲。
而他弥补了她的不足,成为了她理想中的那个自己。
“昨日之前,我心里还在嫉妒那个人,嫉妒她是你的妻,嫉妒她比我早遇见你。但现在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我只是可怜你,可怜你生在这样的地方,可怜你身上背负着那么重的担子。”她倾身上前,把自己的头靠在那荏弱而温暖的胸膛之上:“我怎么会为此就离开你,明年并不遥远,我也并非涂你高中状元,只是你有了功名,我爹和哥哥便不会那么反对咱们在一起了。”
她坚定道:“我会等你。”
邝玉良闻言,真如一桶温水浇身,浑身上下暖洋洋的,简直是狂喜不胜,他抬起手,紧紧地抱住她,把唇印到她额间去,声声低喃道:“凤瑶,我绝不负你,相信我,我绝不负你。”
夜色深寒,轻薄的月光如纱般笼罩在两人身上,而他们相拥而立的画面,却被楼上之人尽入眼中。
晨曦,残月未烬,窗外还是一片灰扑扑的天。
也许是农人天性勤劳,鸡鸣刚过,早起说话声,赶牛羊的呼喝声,小孩子的尖叫声从村头到村尾一直连绵不绝。
沈知沂捂着额头□□着坐起身子,屈指轻轻敲了敲眉骨。因为休息不好,久已未发作的偏头痛又出现了,眉骨像针扎似的,随着呼吸一下重于一下,腹中也翻涌着恶心感,让人难以忍受。
角落里,长河已不见人影。
他站起来,撑着昏沉的身子摸索到门边。正要开门时,有人闯了进来。
“少爷,你醒了?”长河护着手中的碗,以防它溅出水去。
沈知沂接过水喝了一口,心里无名火骤起,呵斥道:“这么早干什么去了,怎么不去把这里的村长找来,立了纸契咱们即刻就走。”
长河脸上犹豫之色渐起,转身先把搁置在门边的热水端了进来,绞了一张帕子递过去,这才悄声道:“恐怕小姐不愿那么快走。”
沈知沂把热帕子按到眉骨上,从手指缝隙处露出一只眼睛,里面带着怒火和疑惑:“为什么?”
长河支吾着说:“这邝家老爷昨夜里没了,今早天未亮道士就到了,为着让您和小姐好睡,我嘱咐他们天亮后才开始作法事。”
难怪昨夜里一直听到窃窃私语声,也亏他们忍得住,一家之主去世了,不先张罗丧事的体面倒还要顾着客人是否好睡。
“刚去倒水时,碰到小姐,她……”长河小心打量着沈知沂的脸色,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
沈知沂冷笑,心里早已明了:“她又改了主意,要陪着那个邝玉良是吧?”
长河点头叹道:“是啊,邝公子哭得伤心,凤瑶小姐一直在安慰他呢,说是要陪他守丧七日,咱们也不能留小姐一个人在这里,对不对?”
沈知沂闭着眼睛,呼吸急促,此时真想拿个锤子照着自己的额头狠狠敲过去,一下而已,什么都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