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沂也不再作他想,顺手接过酒坛来,仰头灌了一口,辛辣感如刀一路砍进喉咙,他不禁蹙眉咋舌道:“这酒还真是烈。”
又喝了几口,潜藏的酒香才开始慢慢浮现了,见娥常还留在屋中,他伸出两指屈了屈做驱逐状:“你可以出去了。”说着便回首伏在栏杆上,赏着这月照满江,独酌去了。
江风袭人,往右看去,吊脚楼此起彼伏,更远处的石桥只剩朦胧的拱影,沿江一线在婉柔的灯笼衬托下,颇有江南水乡的气韵。
不知不觉中,他已咽下最后一口酒,晃了晃空空的酒坛,松开手任它落入水中,扑通一声,涟漪从脚下层层散开。颧上已经开始发烫,目中的水波却更清明了,整个人仿佛坐在摇晃的船中,伸手便可抚摸江面。
微熏的感觉真是引人沉迷,脑中空灵灵的,没有忧虑和烦恼,却可容得下无数快乐。
“你醉了么?”女人的声音从右侧传来,打破了这幽静的月夜。
“什么?”沈知沂蓦地回头看着她,饧着的眼里满是迷茫和疑惑。
娥常觉得脚踩在沙地上,在逐渐往下陷落,快要落入水中了,她甩了甩头,用力抓住栏杆,继续问道:“若你醉了,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那声音陌生得好像不是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一般。
沈知沂扶着额头,认真晃了晃,想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但只觉得一片混沌:“你想问什么?”
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要问出这样的问题,实在是让人羞惭不已,她侧眸看着脚下潺潺的流水:“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呢?”
岂料,这话甫一说完,沈知沂便勃然大怒,他藏在心底的痛苦被翻找了出来,瞬间充盈在脑中,在烈酒的催化下,愈演愈烈:“你在说什么蠢话,你想知道什么?”
娥常被骂得一瑟缩,然而顺着酒意蒸腾上来的勇气还未用光,所以壮着胆子再次问道:“我想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我可以为了你改……。”
“哈哈。”沈知沂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捧腹大笑起来,随后踉跄着脚步,俯身凑近她的脸:“你要是以为一坛酒就可以把我灌醉那你也太小看我了,我上了你一次当,还会上第二次么,你这次又想耍什么花招?”
娥常低着头,看着自己紧握栏杆的手,鼻梁一阵酸涩。在他心里,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强压的泪水还未滴落,就被风干在了眼眶里:“你救了我,我很感激,只是希望你别那么讨厌我。”
沈知沂心底的痛苦正在寻找出口,此时正好有了发泄对像,便不管不顾的倾泻出去:“我不讨厌你,我是厌恶你,厌恶每一个邝家的人,我只要看到你就会想到邝玉良,想到他给我造成的痛苦,恨不得把你们都碎尸万段。”
娥常畏惧他的愤怒,也好奇他的痛苦,她看向他,讷讷道:“是因为那位小姐对么?”
沈知沂脸色瞬间晦暗,咬牙切齿道:“对,因为凤瑶,她是我最心爱的女人,你想讨我欢心是吧?那你就把那点勾引人的力气放在邝玉良身上,最好把他牢牢绑在身边,别让他出来祸害别人,行吗?”他胸膛起伏着,整个人像卸下重担一般,嗬嗬吐着气。他从来不想承认自己比不上邝玉良,可现在他也迷惘了,也许内心深处他就认为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烧刀子的威力还在继续,它要化成一团火,把两个人都燃烧殆尽。
娥常捏紧栏杆,指节处苍白一片,她好像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她是邝家人的身份,邝玉良没有给过她一分爱,可她却要永远烙上属于他的印迹,这太不公平了。
她从九岁到邝家,十四年了,女子最宝贵的青春就这么匆匆而过,她要照顾邝家老小的生活,要等待一个不爱她的人回家,还要每日每夜警惕着邝二郎对她的觊觎,简直是生不如死。
为什么老天要这么对待她呢?
静谧的空气滋长着她的怒气,沈知沂宣泄的痛苦唤醒了压抑在她心底的那种叫做反抗的情绪。她不甘心就这样成为他的仇人,她也不愿看到他爱而不得的痛苦。
她轻轻抬起一只手,摸在唇瓣上,突然回忆起那一晚,冰冷的身体被温热双唇唤醒时的触感,她的命是他救回来的,她也理应回报他,拯救他。
“你可以把我当做她。”她喃喃说道,声音缥缈在河风中。
沈知沂已经安静下来,他弯下身,把头抵在栏杆上,企图用冰凉的触感,唤醒将要沉溺到黑暗中的神志。
他要抵抗,抵抗回忆,抵抗思念,抵抗失控的身体。
一只手像是试探般放在他的肩上,娇小的身躯贴在了他的背后。
沈知沂猛地一震,一双腥红的眼缓慢向后看去。
娥常抬起头直视着他,眼里无数情绪滑过,最终只有一种停留了下来。
她在可怜他。
河风还在呼呼吹着,似乎永不停歇。
第二天,沈知沂从宿醉中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