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宅幽梦
鱼龙镇上来了一位清隽俊美的白衣青年,他衣冠楚楚,风度翩翩,一身浓浓的书卷气与烟火世俗的小镇生活格格不入。
他却安然在这红尘堆里住了下来,宿在小镇唯一一家客栈里,以代执笔墨为生。
附近乡邻有时请他替自己给远行的亲友写信,情难自已时颠三倒四的口水话,青年也能耐心听着,然后整理成通俗易懂、条理清晰的词句,用端方的字迹一一写下,再念给乡邻听。青年也肯画些大红大绿的年画或是狰狞可怖的门神,只是要添些许铜钱,算是买颜料的资费。
青年的润笔费比邻乡的先生略贵些,但他斯文和气,笔墨文雅。乡邻虽不大通文墨,但也识货,再加上此地有山有水,鱼米无忧,是以,大都肯加些银钱,买两幅好字画用着,壮壮脸面。
日子久了,乡邻知道白衣青年的名字叫润玉,满腹诗书,无心功名,又不嫌他们粗俗。有心思活络的想招他这个女婿,便劝他置些田产,成家立业才是正事。
那青年只笑而不语,反问此地可曾有一户姓罗的人家,掌家的乃是一位美貌贤良的女子,唤作瑛娘。
乡民一听,大都支支吾吾,不再言语,更有甚者转身就走。青年也不追问,只一挥手,琴弦颤动,如芙蓉泣露、昆山玉碎。
此地物阜民丰。甫一入秋,镇上处处弥漫着丰收的喜悦,街巷人头攒动,商贩吆喝得愈发卖力气,透过门窗挤了一耳朵。
润玉的房间中只有炭火缓缓燃烧的声音,静静烘着浓墨绘就的瓜瓞绵延。
窗前书案上的小镇地图已着了许多墨点,润玉看着最后一处空白,沉默地闭上眼。
此处本该承江南水乡的温婉,但老宅年久失修,摇摇欲坠,禁不得再一季风雨。枯死的野花杂草点缀其间,诉说着无尽的孤寂。
润玉从未来过此处,心底却涌起一股莫名的热流,眼眶潮湿,暗暗捏紧了右拳。他要找的地方大抵就是这里。
“侬来这里做甚,没得沾了晦气,”一位大婶远远见青年人要闯老宅,忙不迭连声制止。
大婶颇有些年纪,疾走两步,便气喘吁吁,“可不敢来这里的,闹鬼,闹鬼侬晓得伐?”
原来此处乃是当地的一座凶宅。
原主人去世以后,儿女外迁,这宅子租售几回都不能成。日久天长,失了旧主讯息,这宅子便空下了。
不知何时起,时常有过路之人见其中有白影穿梭其间,及至入夜,尝闻婴孩抽泣之声,渐至嚎啕,闻者戚戚。
曾有大胆之人借宿,想要一探究竟,第二日出门都疯疯傻傻地说胡话。家人茹素祈愿,四处求神拜佛,延请名医,给患者猛灌月余苦药,数管齐下,那人才渐渐恢复神智,但也失了勇气,再听不得狐鬼之说。
当地里长亦请过几位僧道,符纸、经文、法器轮番上阵,都不能成,凶宅依旧邪气森森。里长自己却倒霉得很,每每无功而返,还要连着倒霉数月。
四邻早已迁走,凶宅中住的究竟是女鬼还是狐狸精,街头巷尾传过几个版本的故事都不了了之,而后也就无人再理会此事。
润玉谢过乡邻好意,待人走远,仍坚定地推开了破败的木门。小小的院落中凄凉更甚,鱼塘早已干涸,乱七八糟地窝着一蓬干草,只有墙角的梅花树还在坚韧地生长着。
庭院虽小,但规划很见心思。旧主定是精心打理过,只是荒废多年,被风霜塞满了沧桑。
润玉余光瞥见角落的一点白,只做看不见,堂而皇之,登堂入室。
砖摇瓦落,蛛网积尘,家具大多不成样子,只有空荡荡的祭台上一尘不染。
祭台在一处偏僻的暗室里,十分隐蔽。台上没有牌位和画像,只摆着一支已经发黑的银钗,古旧得看不出原先的模样。
润玉方拿起细看,头顶的瓦片却忍无可忍从房顶脱落,便要砸在润玉头上,孰料瓦片忽然长了眼,中途拐弯,砸落一旁,激起的一室灰尘亦恭敬地绕开了来人。
润玉会心一笑,不紧不慢地看过钗环,又放回原处,利落地转身出了凶宅。
躲在暗处的那抹白色松了一口气,灵活跃上祭台,叼起那支银钗,看了一回来人的背影,悄然离去。
长毛雪色,黄蓝异瞳,原来是一只猫。
她稳坐祭台,任门外涌进来的冷风吹拂着毛发岿然不动,冷静地注视地上梁木,眯眼思索的神情没有一点像猫,更像是一个古老的灵魂误入了猫身。
凡间欢喜热闹,凶宅竟也难以幸免。才清静了两日,那青年又来了。
小白猫不过出外饱餐一顿,再回来院中的干草落叶皆已消失不见,只堆着小山一样腐坏的旧物。那青年正亲力亲为,一件一件搬出去扔掉。笨重的杂物在他手中如同玩具,她再晚回来些许,怕是房子都已被拆光了。
她出离地愤怒了。
暮色四合,润玉站在院中稍事歇息,打量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