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乖,小鹿乖,快把鞋子还给我。”
踏雪光着脚坐在榻边,好言好语地哄着璇玑宫任性的小公主。
魇兽不为所动,趴在踏雪的绣花鞋上稳如孵蛋的母鸡。
踏雪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黑甜一觉醒来,她独自占据着整张睡榻,殿外天色已然大亮。
踏雪一伸懒腰,左腕响起一阵金玉相撞的琤琤之声,腕上的白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润玉常戴的蓝色珠串,碧蓝如海,晶莹润泽,银色的贝壳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这算什么,定情信物都送得悄无声息。
心中埋怨,面上却全然不是一回事,踏雪把不听话的嘴角埋在锦被下,后知后觉今日的床褥格外柔软厚实,转念一想,这应该是聘礼。
被子里的恶猫一个鲤鱼打挺,帮自己翻了个身。
这才发现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正搭在榻边,见她终于看见自己,欢快短促地哼鸣一声,像是在和她躲猫猫。
魇兽湿漉漉的眼睛乌黑明亮,满是孩子般的天真欢喜,头上的角摇摇摆摆,好像正在撒娇的小姑娘摇着两根小辫子,高兴得不得了。
然而,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把她的鞋藏在身下不给她。
任踏雪软磨硬泡,鹿肉小山自岿然不动。
踏雪耷着赤脚,寻思了一回,这个桥段她似曾相识。
忠厚老实的牛郎穷得叮当乱响,他养得那只老不正经的黄牛便指点他,某月某日去某个湖畔,悄咪咪地偷走漂亮姑娘的衣服。等人家上不了岸,就胁迫人家给他当媳妇。
那仙女竟真的同意了,还给他生了两个娃娃。
两人爱得死去活来,被王母拆散,还要在每年的七夕鹊桥相会。而那只老黄牛献出了自己的牛皮,好让肉骨凡胎的牛郎能升上鹊桥,见仙妻一面。
真能吹啊!
除了大反派王母,踏雪以为这个故事里没有一个正常人,兴许就是月下仙人和彦佑二人一拍即合,编出来骗小仙女谈情说爱的。
故事虽然愚蠢,但众口铄金,传得久了,保不齐就真有那等傻姑娘会信,然后放着长生不老的快活仙女不做,下凡去给貌似忠良实则诡诈的无耻之徒做羹汤,洗衣裳,生娃娃。
多大的病啊!
“小鹿啊,”踏雪摸着魇兽不大灵光的小脑袋,语重心长:“以后你若是修得人身,可千万不要信旁人嘴里说的,要看他所行之事。”
踏雪看着似懂非懂点头的魇兽,语气骤然一转,“所以你快点把鞋子还给我,咱们两个才是天界第一好,你怎好为了他,背叛我们之间比灵力还珍贵的友谊。”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踏雪还要手脚并用,但仍是没斗过这只膘肥体壮的成年魇兽。
一个回合过后,踏雪气喘吁吁,魇兽气定神闲。
吃鱼的竟然没抢过一个吃梦的。
一定是她没用早膳的缘故,踏雪欲再接再厉,润玉已下朝回来了。
润玉一进门,不必开口,就成功激起踏雪一腔不忿——神仙和神仙的差距怎么可以这么大!
昨夜的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折腾得身心俱疲。他们到寝殿时,天色已有些明朗。无论怎么算,润玉都睡不上一个时辰。赴朝会回来,竟是一派神清气爽,而她睡到自然醒,居然抢不过一只鹿。
润玉对她的怨念无知无觉,还不知死活地要给魇兽解围,“魇兽可不是帮我。”
趴在脚踏上的那坨鹿肉忽然就长了腿,让出一双被压扁的绣花鞋,哒哒哒地绕到润玉身后藏了起来,十分仗义地把好友的火气留给了主人。
三月天里,润玉笑得一派春风得意,“她日夜盼着你能早日入主璇玑宫。”
躲在主人身后的魇兽配合地探出脑袋,无辜地眨眨眼,状似委屈地哼唧一声,近乎天才地表达出了一种纯属虚构的深明大义——她虽然被误解,但她不但不忍责怪,还一如既往地欢喜踏雪。
润玉抚着魇兽茶香四溢的脑瓜顶,含笑道:“我也一样。”
这是一对什么主仆,没一个正经的。
踏雪好气又好笑,嫌弃地撇过头,余光瞥见润玉在她身前蹲下来,整理她惨案现场一般的绣花鞋。
“哎?”踏雪急忙收脚,却被润玉一把握住,脚上的温度缩地成寸,须臾间炙热了她的脸,烤得她的伶牙俐齿都不那么灵光,“别,别这样,不用的。”
“我知道你可以,但是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吧,”似踏雪这般达观灵透的姑娘,在哪里都能过得如意。若没有他,或许会更好。
踏雪低头看着这位朝服未褪,便赶回来给她穿鞋袜的君王,私心觉着他冕旒上的十一串银珠分外刻薄。
日有十二时辰,年有十二月份,日月轮转,尽在其中。
天子之冕十二旒,寓意君王承载天道。
得位不正,德行有失,则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