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我有洛阳二顷田,焉能配六国相印。”今日种种皆非他所愿,世人却要他给一个交待。
踏雪拨开冕旒,俯身亲吻专心整理鞋袜的年轻君王的侧脸,一滴泪不慎落在吻痕之上。
润玉一惊,反手沾下脸上的热泪,关切道:“雪儿为什么哭,可是弄疼你了?”
这只不讲理的小猫儿生了一双清泉般透亮的眼睛,明眸善睐,亦善撒娇,勿论真心假戏,眼泪皆可如翻涌的泉水一般拭之不尽,让他手忙脚乱,心甘情愿地投降。
还没傻透,知道用手背擦脸。踏雪看着手上再轻柔不过却来问她疼不疼的润玉,破涕为笑。
润玉无奈,整理好她的裙角,起身又问:“为什么又笑了?”
“哭,是为你傻;笑,也是为你傻,”踏雪看着一脸不服气的糖醋鱼,深觉润玉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只适合被她连盘端走,“人家丢在一旁的烫手山芋,你捡来当个宝贝,可不是傻么?”
天帝陛下气量惊人,未与无礼的野猫计较,还要以理服猫,“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是他们不懂。”
踏雪认真地看着润玉,字字清晰,“对,是他们不懂,”他们不知道你有多好,不知道自己错将这世间的珍宝弃若顽石。
润玉会意,释怀一笑,“无妨。”
他们早就不重要了。
踏雪抬起左腕,晃了晃,响起一阵叮叮当当。她飞快地看了一眼润玉,旋即掩眸含羞,“我收下了。”
末了,想了想,又补充道:“很漂亮,我喜欢。”
踏雪想必还不知他的人鱼泪是何用意,润玉轻笑,“喜欢就好。”顿了顿,“你我相识已久,我只知天材地宝皆不入你眼……”
忙着害羞的踏雪闻言一愣,什么意思,拐着弯儿说她就知道吃?未及发作,便听润玉又道:“这串人鱼泪是娘亲留给我的遗物,想来她也希望你喜欢。”
踏雪心下一松,是她多心了,原来还有这么深的意思——跟润玉一处久了,她的思路不知不觉被带偏了。
“润玉愚钝,不知踏雪仙子喜欢什么,便将这串人鱼泪赠与仙子。”
他若愚钝,这天下便没有聪明人了,踏雪不屑地想了想,他们之间只有玩闹时才用敬称,如此说来,算他有自知之明。
“见人鱼泪,如见天帝。”
润玉不紧不慢地祭出一记惊雷,不出所料,看见一只被劈焦的恶猫。
如此迟钝,都怪他教导无方。看来,踏雪晋仙后,需得再加一门功课。
“带着它,在天界与凡间便没有禁地。喜欢什么,有劳踏雪仙子移步,自去挑选。”
白日遭雷劈的猫回光返照,倒吸一口凉气——这个桥段她也熟啊,这不就是交库房钥匙么。
此时此刻,踏雪方真切地认识到,她猫碗里的糖醋鱼确实是天界之主。
她本该知道的,她很早以前就发现了润玉的身份,但为什么这一刻仍觉得亦幻亦真?
踏雪苦思无果,晃荡着人鱼泪上的小贝壳,习惯性地请教润玉:“你……真的要交给我?”
习惯了踏雪天真狡黠的模样,难得见她如此茫然失措,润玉忍俊不禁,“自然是真的。我说给你的每一句话,都作数。”
踏雪亦觉难得,难得能从润玉嘴里听到几句爱听的,抿唇偷笑,“嗯,我信你。”
“可是……”踏雪摸着手上的人鱼泪,不好意思道:“我没有什么给你的。”
她是真正赤条条来到这天界的,身无分文,连砸锅卖铁都没那条件。
“怎么没有,”润玉春风一笑,点了点踏雪的鼻尖,“你不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给我了?”
说罢,自心口处拿出一枚红线编织的龙鱼,金丝银线,玲珑小巧,纤毫毕现。鱼身还别着一根分外纤长的雪白毛发——她真身的胡须。
踏雪白净的脸颊烧得通红,润玉虽是好心为她解围,可这么算,她的陪嫁未免送得太早了些。
踏雪思忖片刻,撇撇嘴,朝润玉一伸手。
润玉不明所以,还是将那尾龙鱼递了过去。
踏雪又一伸手,润玉迟疑片刻,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踏雪哈哈一笑,反手在润玉的龙爪子上拍了一下,“不是这个,你今早拿走了我什么?”
长了这些年岁,挨手板还是头一回,天帝陛下十分新奇,没有计较,还顺从了恶霸的要求,自袖袋里掏出一枚白玉护腕。
踏雪捻诀起势,念念有词,护腕变成了一块猫儿形状的玉。另取红线,将玉佩和龙鱼串在一起,缀上罗缨,便成了一块玉佩,重新送给润玉,“喏,嫁妆。”
把她原本送给他的东西和他之前送给她的东西,改一改,放在一起,再送给他,这样闻所未闻的事放在从前,润玉是断断接受不了的,但现在的他可以。
习惯是一种很玄的东西,它使一个人的底线富有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