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道长厚道地咽回了后半句。
唯一不高兴的只有踏雪,耷拉着眼皮,蹲坐在两人面前,谴责的目光在土豆和元贞的脸上来回暗示,雪白的长毛在夜风中飞舞,好似一尊镇宅的神兽。
“我吃的并不多,就是总觉得少点儿什么。师父说我是饿死鬼投胎,可修道要节欲,口欲也是其中之一。唉,为了督促我,师父把卧房都搬到膳房对面了。”
上有高策,下有对策。自她会生火,这个小灶便架了起来。十年的光景过去,土灶越来越精致,低处的墙砖被熏得漆黑,如鸦羽一般,洗刷不掉,好在此处隐蔽,才一直没被师父发现。
想到此处,天真的傻孩子开心地奖励了自己一大口土豆,却不知她左拐右拐的秘密据点就在后院墙外。
润玉舀起一根藕节,却只看着不动,闷闷道:“旋照师父用心良苦。”
“我知道,”为吃而叛逆的少女自有一番心事,一下一下捏着没骨气的土豆,“师父疼我,对我寄予厚望,所以在功课和品行上分外严苛,我都明白。可他不知道,我喜欢修道习武,可我不在意什么仙途。”
“不想成仙?”夜色掩映下,润玉的慌乱尚可遮掩。
元贞不答反问:“为何要成仙呢?”
“人间多苦。修行得道便可长生不老,自在逍遥,”话在嘴边说不得,这样粗糙的回答润玉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可我如今的日子就很逍遥。纵使天宫浮华三千,没有师父,没有踏雪,没有二哥,没有和花,对我而言,也是什么都没有。既然我已经过得逍遥快活了,那经历些生老病死也不算什么苦楚,都是我应得的,哈哈哈哈。”
豪迈长情的元贞道长大方地把剩下的土豆,给踏雪分了一半,作为议和的礼物,如愿以偿地抱得取暖神兽,想了想,又递给了润玉,体贴道:“你在病中,夜里穿这些未免单薄了些,拿着,她比棉衣都暖和。”
“好,”润玉自诩爱猫人士,却没怎么抱过真猫,略尴尬地任由踏雪赖巴巴地葩在身上,不敢动弹。
“润玉道友,后来你吃了那枚丹药吗?”元贞见润玉苦笑不语,又想起一件要紧事。
润玉靠着冷硬的院墙,闭眼迎着蜀地的月光,摇了摇头。
寂静的月光穿过树林,映在娲皇庙的朱墙上,洒下一片寒凉。
润玉望向元贞,问她:“你希望我服下陨丹?”
小心隐藏的落寞终究徒劳,即便她不是她,润玉的心里依然存着一丝期盼。
“为什么不呢?”元贞大惑不解,比润玉还急,“我师父真的是得道之人,甚少与人结交,更少许诺什么,他说的尽力一试必是有了把握的。那一枚陨丹想是不可多得的灵药,我自小随师父修行,这些年,连我都没见过。不过初见,师父就肯给你这陨丹,你又为何要将生路拒之门外?”
润玉安静地看着元贞,全然没有被她的急躁打搅,默如一池深潭静水,问:“这些年,你过得幸福吗?”
“啊?”元贞无由来地想起那个奇怪的梦境和那句无声的“卿,何日归去?”
寂静的时光在月光下穿梭流走,死灰复燃的烟气悠悠然越过院墙,润玉的眼神也如烟气一般飘渺,骤然沧桑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你自然是幸福的。”
元贞不明所以,可她清楚地知道润玉悲戚的目光在透过她,注视着另外一个人,纳罕道:“觅儿?”
“什么?”润玉木然重复。
看来不对,元贞又道:“雪儿?”
原来惊骇至极竟是麻木的,润玉竭力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她的眼神分明不是踏雪,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是谁和她说的,说了几分真几分假?
润玉垂眸,左右思量,眼中闪过一抹狠戾,是穗禾?
“对不起。”少女清甜的声音打断了润玉的思绪。
元贞忽然感到一阵杀气,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热心过头,失了分寸,僵硬笑道:“我不是故意要听你梦呓的,我没有告诉任何人,连师父也没说。”
深山半夜,月冷心寒。
“她们或许对你很重要,可我觉得都没有你重要。”
润玉险些误会了什么,不禁怔住,茫然道:“你,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我只修过道,没谈过情,可我也见过许多痴男怨女,求神拜佛不成又寻死觅活,情爱既然真的有他们说的那么美好,为什么会不让他们好好活着呢?”
元贞是真的不明白,诚心请教润玉:“失去了就不能活,那之前是怎么活着的?”
病入膏肓、身不由己的大神仙和一个稚气未消的小屁孩实在无话可说。
润玉无言半晌,还是不忍元贞的话落在地上,拾起木棍,在灰烬之上落笔,又从中劈开,一个遒劲端方的“愛”字顿时支离破碎。
灰烬中残留着起笔收势的精彩,依稀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