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越来越清晰,辜舟慌忙躲进灌木丛。
枝蔓掩映间,一支官民队列正蜿蜒穿过山间丛林,浩浩荡荡朝山头赶去。
为首的是位年轻官员,头戴展翅硬幞头,身着圆领宽袖长袍,足蹬乌皮靴,面容俊朗,身姿挺拔,气宇轩昂,眉宇间有少年成名般的扬扬意气。官员身旁有一位年轻娘子,其后跟着一众公吏,公吏之后是穿戴朴素而洁净的百姓,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谈笑。
正井然行进,忽有一只狍子从林间冲出,在人群旁一窜而过,激起一片欢闹。公吏们碍于身份,鲜少喧哗,众百姓却已聊得热闹。
有猎户道:“诶,这山好生邪门,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从前这里连野鸡都没有,哪里会有什么狍子!而且这景色也跟以前完全不同,从前进了山,看到的明明是一大片杏树啊!”
有人道:“这山根本就是寻常的山嘛,什么‘杏林遍山,而无活物’,也不知道是哪些长舌妇传出来的,吓唬小孩呢?”
猎户道:“不是啊!我从前亲自来过,真的一件猎物都没有!”
有人表示怀疑:“自从几年前传出这山中有妖兽,哪里还有人敢来?你说你来过,真的假的?”
周围哄闹着,有帮猎户说话的,有和猎户同为见证人的,有将信将疑的,众口不一,吵吵嚷嚷。
辜舟细细思量:难道是因为那层结界?她还隐隐记得,爹爹讲过一种叫“牧心阵”的结界,结界既成,阵内之人不得出,阵外之人却可进,只不过,他们进入的不是阵内,而是结界所造的“杏林幻境”。幻境与阵内地势相同,但除了满眼杏树外,并无其他生物。想来也正因如此,外界才传出“妖兽”之说。
循着回忆,她忽又记起爹爹讲过,此种灵术秉三分邪性,最惧天地间灵气之清和者。若偶有奇人含此清和灵气而生,则世间邪术务须回避,避之不及,必受其毁。她想起数日前山脚沉重的闷响,原来那是牧心阵被毁的声音,结界早在那时就被打开了!
为首的年轻官员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忍不住加入他们的闲谈,信口胡诌道:“这世上岂有空穴来风之事?我倒觉得传闻是真的,或许是有位法力高强的道长,云游至此,收了这为害山中的妖兽,还山中一片清明,也未可知呢。”
人群笑闹一阵,有人道:“苏贤良,那位法力高强的道长是你吗?不然,为什么几天前你来勘探地形,刚走得近些,这山突然一声巨响呢?你既是文曲星下凡,说不定一到这山跟前,妖兽就都叫着喊着被吓跑了呢!”
辜舟惊奇,不禁再次细看一眼那位苏姓官员,此人就是爹爹所说,含清和之气而生的人吗?
百姓中一人哑然失笑,道:“照你们这么说,看来苏签判不仅要管作诗撰文、理郡论政、祈风求雨,从此以后还要负责降妖除魔啊。”
说话之人穿窄袖星灰色长袍,足登黑靴,身材精干,面容儒雅,眸色清明,一看就是位头脑清醒、办事可靠之人,但他面色带着病态的苍白,不知是最近太过劳碌,还是久已病魔缠身。因这病容看不出年龄,可能和那位官员一样年轻,也可能是这消瘦和苍白遮蔽了他的高年。他虽一直沉默不语,但并不显冷漠孤僻,周身散逸不慕荣利的温和气质,嘴角的浅笑更是令人不觉心生亲近。
辜舟觉得,自己好像在哪见过这个人。
此人一开口,众人便不约而同将话题转向他,言笑之间,辜舟听出此人姓陈,是凤翔府郊外一家义塾的塾掌,这家义塾由陈塾掌合多位士绅之资而建,专收贫困不能延师的子弟,此间百姓多受其恩,因此普遍对他殷勤热情。
苏签判笑道:“陈兄,若我真把雨唤来,为表庆贺,陈兄学里一应茶饭供给可得升格呀!”
陈塾掌微笑,道:“苏兄若能说动知府相公,让府衙捐资,不仅敝学茶饭升格,苏兄日后载酒来访,寒舍随时扫榻相迎。”
苏签判喜道:“好啊!陈兄大忙人,府上一日不得清闲,上门拜访还得排队,有你这句话,我可就不管不顾啦!”
说笑之间,队伍行至辜舟身前的山路,苏签判突然停了下来。辜舟一惊,缩了缩身子,但苏签判并无异色,伸手抚摸着岩壁上“开天关”三个朱笔大字。
年轻娘子上前一步,与苏签判并肩而站,柔声道:“太白与我语,为我开天关。”她声音恬静,闻之如甘泉入喉,令人心情愉悦。
苏签判朝她微微一笑,面容温柔下来。
二人并肩前行,苏签判道:“昔日太白奉诏入京,不得志而还,寄豪情逸气于山水之间,过秦山,出此奇语,迨今已垂三百年,太白诗文流芳于世,而当初权幸何在?”此言声音略低,是说与她一人听的。年轻娘子仰头对苏签判会心一笑。
太白与我语,为我开天关。当初她把小木屋建在此处,也是因为太白这一名句!辜舟望向带队远去的签判和娘子,眼睛亮得像黑晶晶的野葡萄。她鼓鼓勇气,跟了上去。
队伍到达近山顶的一处大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