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香楼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上阳街的灯也灭了大半,北晗扶着东倒西歪的小悠上了马车。
“看来你们楚国的酒不认识你呀。”他含笑说。
“我真的没喝多,就是,就是腿不听使唤。”
“对,还能再喝一盏。”
小悠白了北晗一眼,斜靠在马车上休息。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坐直,大喊一声:“糟糕。”
北晗用“出了什么大事”的眼神看着小悠,小悠沮丧地说:“我忘了付钱。”
北晗认真地说:“对哦,当心老板半夜砸门找你要债。”
小悠噘着嘴,又斜躺下去,“你也不提醒我,又多欠了你一次。”
北晗闭目养神,理所当然地说:“欠了我,又不是别人,你怕什么。”
马车到了地方,怜星已经等在门前,扶着小悠跌跌撞撞往暮栖园走,北晗一直把小悠送到院门才离开。
小悠揉揉太阳穴,怜星说:“姑娘喝了酒,我给姑娘去熬一碗解酒汤吧。”
小悠迷迷糊糊点头答应,她进屋前看了眼大榕树,发现大榕树下不知何时挂了个秋千。
小悠走到树下,抚摸着秋千的藤条。
怜星解释说:“主人说姑娘喜欢,就让我给姑娘扎了一个,姑娘可还满意?”
小悠坐到秋千上,“你们主人有心了。”
怜星笑说:“主人对姑娘自然是用心的。”
小悠轻轻荡了几下,看似随意地问:“怜星,你们主人,他是做什么的。”
“姑娘来自月氏,应该知道主人是月氏的将军。”
“在月氏他是将军,在中原呢,做些什么?”
“做些生意罢了。”
怜星含糊其辞不想细说,小悠也就不再问下去,转而换了个话题。
“那你说一说,你们主人喜欢什么吧。”
怜星想了想才说:“主人感兴趣的,会的都很多,若要说喜欢,却都算不上,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想送他个礼物,又不知送什么好。对了,他应该是喜欢山茶花的吧,我看这宅子里处处是山茶花。”
“宅内种山茶,只因主人自小患疾,常常胸闷,病重时还会鼻衄吐血,山茶能减轻主人病症,让主人少受病痛之苦。”
小悠惊道:“自小患疾,从未听他说起!”
怜星叹了口气说:“主人不愿提起。”
小悠想起北晗说过,他阿妈曾百般折腾想要把他打掉,小悠自言自语道:“怕是出生就带了病吧。”
怜星见小悠神情恍惚,劝道:“姑娘,酒后最怕着风,会头痛的,姑娘还是快些回屋吧,秋千在这里又跑不掉,明天我们再出来。”
小悠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回了屋。
隐昭阁。
北晗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脑海中不断重复着骇人的哭嚎声。
“杀了他,你要杀了他,杀了他!”
那是阿妈的声音,美艳的面容时而癫狂扭曲,时而苍白绝望。
北晗记忆中的阿妈,从不对他笑,无论北晗如何乖巧懂事,如何讨好逢迎。
北晗最喜欢的就是阿妈抚摸着自己的脑袋,即使阿妈看着他时满目哀伤,他甚至觉得阿妈不是在看自己,而是透过自己在看别的什么,可这已经是阿妈对他最亲昵的举动了。
相比起阿妈,父君要温和得多,父君常常让小北晗骑在他的肩上,看旭日东升西落。
六岁那年春天,北晗和父君打猎,猎得了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他想着,这皮毛做成披帛一定很好看,欢欣雀跃地抓着狐狸送给阿妈。
阿妈见到被箭射杀的狐狸,蹲下身,捧着北晗的脸,露出凄惨的笑:“晗儿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
紧接着,笑容变成凌冽的恨,她抓起北晗的衣领,从齿缝间呼喊:“晗儿,杀了他,去杀了他!”
在此后的很多年,同样的话阿妈说了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有时是满含渴望,有时是大哭大笑,有时是平静地命令。
这句话成了北晗的梦魇,也成了他的心结。
阿妈临死前,他对阿妈说:阿妈放心,我会杀了他,不仅杀了他,我还要毁掉他所珍视的一切。
那一刻,他在阿妈眼中看到了悔恨。
北晗猛地从塌上坐起,他走到窗前,抬头看浑圆的月,渐渐,月亮中出现了一张娇俏的笑脸。
小悠并非美艳不可方物,可她的笑足够动人心弦,也足够令人念念不忘。
不过几十里之外的信阳宫内,扶苏伏案理政,风吹灭了灯火,他将笔搁下,抬头间,刚好看到明月悬在树丫上,他叹了口气。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小悠,你究竟在何处。”
次日晌午,小悠才迷迷糊糊醒来,果然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