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未落时,华灯初上,灯笼布满了一整条淮安街,行人熙熙攘攘,间有几人拎着只灯笼,欢笑着游览。
崔彩衣瞅了一眼天色,估摸着今日或许会下雨,事先拿了一把油纸伞,走出崔宅大门,再转身将门关上。
这段时日崔彩衣一边在看顾家中的生意,一边是为崔员外延请大夫诊治伤病,狱里头日日都在刑讯逼供犯人,暗无天日的铁牢里,只看得见一片糟污不堪的石板地,一层腐草和着一层腐肉,再浇上一层血,本不是什么体面人物住的地方,自然无人清洗,四周都是石壁,更没有通风的窗,不说经年累月,只这么四五日过去,牢里养成的腐臭味儿,足能让人将五脏给呕出来。
崔员外便是在这样的牢里住了十来日,日日遭了刑讯未得医治,眼睛也被里头的气息熏坏了。
请来医治的大夫诊了脉,道:“旁的都还好,只是这眼睛,怕以后视物,会有所不便。”
崔员外倒是平静得很,崔彩衣面上好好地送走大夫后,自己在房里哭了好一通。
哭完之后她照旧出来,嘱咐了凌水好好服侍,自己给父亲抓药去。
崔彩衣拿着油纸伞,一路走到了淮安街,看见了这满街的灯笼后,她才想起来,今日是淮安街难得的灯会。
往年她也来,有好几次是同周清嘉一起来的,顺道再来看看在这条街上的铺子经营的如何。
如今... ...崔彩衣望了望满眼的灯笼,心中叹了口气。
她心中晓得,周清嘉会嫁去齐家,多半也是因为她。
崔彩衣心中有愧,可她却不知道又该如何去做,她常常自责是自己太过软弱,更多的时候,她还是在不平,为什么东京城这般的横行霸道。
到了药铺,崔彩衣走进去,将方子递给了抓药的伙计,礼貌的说:“烦请小哥,帮我抓一下药。”
对方拿了方子抓好药,崔彩衣给了银钱,提着十几包药包出了药铺,这时已然下起了雨,崔彩衣打开伞,护着药包走入雨中。
刚在街上走了几步,她就看见了也正撑着一把油纸伞的周清嘉。崔彩衣一愣,下意识地就想张口喊她。
“清”字欲脱口而出之时,她看到了周清嘉对面的那一位郎君。
身形颀长,如玉如松,他撑着一把伞,站在雨中,也好似谪仙一般。
崔彩衣闭了口,她单看那位郎君的侧影,也可猜测出这是谁来。
想来是新婚夫妻出来逛灯会,崔彩衣贸然过去,定是会惹出一个尴尬来的,况且,周清嘉定然不愿意崔彩衣与齐家会有交集,若是以后周清嘉离开了,齐家通过崔家来找周清嘉的麻烦,又该怎么办。
崔彩衣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避开了二人。
雨仍在下,街上行人纷纷躲雨去了,徒留下这一街华灯,渐渐被雨浇灭,一盏又一盏,淮安街也变得愈发冷清起来。
崔彩衣仔细着手上的药包,好不被雨水打湿坏了药效,几步路走下来,她都是低头看着药包,再一抬头时,措不及防在雨中又看见了一张脸。
——是旧侯的那位传话小厮。
崔彩衣心中一惊,忍不住轻叫了一句,接着往后退了两步。
“你... ...”崔彩衣只怕旧侯是死咬着她不放了,口中依稀吐出几个字,“... ...这又是做什么。”
小厮撑着伞,对崔彩衣很是恭敬的说:“崔娘子怪罪,我家主君有话,让小人带来。”
“...什么话 ...”崔彩衣声音渐渐变得有几分无力,雨水沾湿了她的鬓发,也为她的唇添上几分白。
小厮道:“我家主君说:‘上一回与娘子匆匆一别,很是怀念,自觉言语中有几分冒犯,惹得娘子不快,今日特邀娘子再来一叙,以致歉意,万望娘子首肯。’”
崔彩衣心道这果然是要缠着她了。
她心中有些混乱,不知道该怎么做,她想要不就去找周清嘉,这个念头又被她掐灭了,她带累周清嘉已经许多了,又怎么能次次有难都要她来帮。
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崔彩衣复凝眸,看向小厮,眼中带了几分坚毅,她道:“好,烦请带路。”
小厮侧身让开一条道,摆手道:“娘子先请。”
崔彩衣当下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了,她责怪道:“不是说了,让你带路的吗?这下着夜雨,我哪里认得到路,竟让我走前面?!莫非你是存心要我难看?”
小厮慌忙赔礼道:“崔娘子莫怪,是小的欠了考量,未思及崔娘子的方便,是小的该打... ...”说完,那小厮便往自己脸上打了个嘴巴。
“啪”!的一声脆响,在夜雨中分分明明。
崔彩衣用力握紧了伞柄,指节捏得将要发白了。
“行了。”崔彩衣道,“那就快些带路。”
“是。”小厮恭敬地往前走,崔彩衣作势也提步跟着小厮走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