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太子、金城公主他们卑躬屈膝才能苟活,您是陛下最喜欢的长女,是太子和各位殿下敬重的姐姐,奴婢见您也该跪下来。”
襄陵公主那时有一瞬间认不出他,她恍惚道:“你以前不是这般的。”
低垂的头颅挡住了他的表情,襄陵公主右腿向后撤了一步蹲下身子,突然之间也无话可说。
她发现,一向挺直的脊梁在她蹲下来时如巍峨高楼在瞬间倾塌,溅起一地烟尘把他们隔绝。
“你一直都不知道我的名字。”
襄陵公主反应过来时只能干干说出这一句,而结果早已知晓。
曾经他不问是因为他知道谨遵嬷嬷和礼数训导的襄陵公主不会告诉他,而当襄陵公主打算冲破牢笼的时候,他不问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他们逃不掉。
太宁十七年春月,殿试放榜日,素有“淇澳雅风”之名的元氏子弟茗光少年及第摘得探花郎。
半月后,太宁帝赐婚元茗光和襄陵公主。
秋月,公主大婚。
史书大肆着墨夫妻是如何天造地设的一对,极尽文笔渲染大婚的隆重盛大,而一个小小宫廷乐师的生死去向无人在意。
他就像一缕孱弱的流烟,被一场从红绸彩灯的寿仪殿吹来的风拂散,无人知晓,无人在意。
一尾红鲤从湖里一跃而上又飞快落回湖里,溅起水花几点,回忆碎裂,襄陵公主回神。
“夜深了。”
襄陵公主拢了拢衣服,道:“回去罢。”
霍吟举灯:“我......奴送您回房。”
万籁俱寂,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静听虫鸣,唯有一点灯火照亮归路。
“我与乐居公主明日有约。”行至廊前,襄陵公主稍一抬手止步,“你也随我一起去。”
霍吟陡然一惊,襄陵公主侧首,道:“你不愿?”
霍吟艰难扯出一丝笑:“奴遵命。”
廊檐灯笼通明,襄陵公主站在光下,头也不回地向前走了,随口吩咐下去:“送到这儿就好了,你也回去休息罢。”
“......是。”
公主出行,仪仗礼制俱是排场宏大,襄陵公主私行不爱那些,除了霍吟,只带了一名马夫和几个暗中保护的侍卫。
水天一色,湖水潺潺,逆着石拱桥的方向奔流,近看绿树如盖,碧草茵茵覆岸,远眺重峦叠嶂,岚雾朦胧,浓郁的绿和凄冷的白纠缠在一方野地。
乐居公主独身站在湖畔,闻声而望,两手交叉行至胸前做叉手礼:“姐姐。”瞧见襄陵公主身后的霍吟,冷容微惑。
“他是......?”
襄陵公主瞥霍吟一眼,言简意赅道:“我府上的乐师。”
说罢,顿了顿,“若是无趣了还能让他吹上一曲解解闷。”
这人有几分面熟,以前似是见过。
乐居公主强压下心头疑惑,她非打破砂锅问到底之人,手臂往外引,浅笑道:“姐姐这边请。”
柳树垂丝,四角小亭檐若飞鸟,乐居公主已经摆好了酒菜,姐妹二人对坐小酌,霍吟站在亭外。
霍吟百无聊赖,低头把玩着玉箫一端垂下的流苏,眼睛时不时跟着□□蝶乱转。
襄陵公主抿了口茶,问:“蝴蝶好看吗?”
霍吟被这一声陡然吓到,忙转过身朝襄陵公主摇头,双手背后盯着脚尖,像个做错事被当场抓包的孩子。
“那你在看什么?”
“在......在......”霍吟脸色涨红,好在他巧舌如簧,脑子一转飞快回答,“在看我大雍江山之壮美,泱泱大国之瑰丽。”
乐居公主低头饮茶,佯装没听见,不置一词。
襄陵公主默不作声盯着亭阶下的霍吟,霍吟如芒在背,硬着头皮迎上襄陵公主目光,“我错了!”
他下意识自称“我”,说出口惊觉失礼,不由懊恼。
襄陵公主轻轻叹了口气:“你若真想抓蝴蝶,便去罢。”
“多、多谢殿下。”
霍吟哪是想抓蝴蝶,他只是不想一直站着不动。
京郊的桃花开得比京城艳丽,然而放眼望去,只有零散几株野桃花。
笛声悠扬,青牛哞哞,在空谷里添了分飘渺出世之感。
一白衣青年骑在青牛上,腰系竹笛,随手拂开眼前垂柳,柳絮映着日光在半空飘浮,青年穿过白絮迎光而过。
霍吟以前在祖父的书房里翻见过一句诗,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1]
应是眼前青年此般神貌。
“等闲幸识桃花容,风流依旧洗朝光。”
青年随口念了一句诗,霍吟忍不住往下接:“谢卿春风潋滟顾,使我朝暮思玉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