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以后保护不了你了。”
太宁帝想抬手抹去襄陵公主的泪,却连抬起胳膊的力气都没了。
“阿爹……阿爹要去找你阿娘了,还有……还有你豫绍弟弟。”
他们想见你吗?
襄陵公主无端冒出这等想法。
太宁帝负尽所爱所念,从不知“悔”为何物,襄陵公主没有想过会看到太宁帝缠绵病榻凄惶哭泣的模样,正如她想了千万遍自己逝去的情形,却不敢想太宁帝会老。
太宁帝珍爱的人只剩下襄陵公主在世,他露出孩童般的迷茫无助,问:“阿爹能见到吗?”
“能吧。”襄陵公主怅然凄凉,避开太宁帝眸中最后一抹微亮的火光,“阿娘温柔,豫绍弟弟心软。”
“容容。”
太宁帝又唤襄陵公主,声音透着陈年的疲惫。
襄陵公主倾身,耳朵凑近太宁帝,“女儿在这里。”
太宁帝声音苍老:“去襄陵。”
襄陵公主颤声:“您要……您要赶女儿离京。”
太宁帝仅有的清醒时刻在给襄陵公主铺路,他断着调子:“是……是保护你,阿爹,阿爹能给你的,唯一一道护身符。”
“散去你的部曲,想……想办法和东宫割席,你多年失德失仪,朕……朕贬你仪仗礼制,遣你回……回襄陵。”
太宁帝的眼睛红得快要渗出血,“永远别回来,就算……就算京城皇帝一再夭折早殇,你门庭从此冷落,也老老实实躲在襄陵,总好过……好过死在京城。”
殿外枝叶晃动,凄惨的月光从皇城铺到京郊,殿内的香熏得襄陵公主的胃里如海翻涌。
“其实你都知道,你什么都知道。分明……分明他们都是你的儿女!”襄陵公主压郁在胸腔里的悲愤呼泄而出,“你就这般放任手足相残,其中又有多少是你暗中推动?若不是你,京中局面何止如此危急?何至于无人能继承大统?”
太宁帝没力气说话了,黯淡无神的眼睛淌出泪来。
襄陵公主没见过太宁帝落泪,行将就木的老人哭起来要面子,在女儿面前执著着不肯哭出来。
“走吧,容容,走吧……”太宁帝不再看襄陵公主。
“女儿求阿爹收回旨意!”
太宁帝给襄陵公主的东西永远是天下最好的,连责罚也是为了护住她的命。
但他没有问襄陵公主的意愿。
襄陵公主拔下发钗,流苏晃悠悠的珠光闪过眼珠,骤亮乍暗。
她双手捧钗举过头顶,向太宁帝请罪:“万方有罪,在予一人。”[1]
太宁帝遽然怒目,盈盈泪光在襄陵公主眼中打转,眸中闪烁决绝的火焰,“我是阿爹的女儿,是弟妹的长姐,为女未能劝阿爹宽仁厚德,为长止不了手足相残,为臣干涉前朝党争,温雍之孽全系于女儿一身。”
襄陵公主伏首恳求:“女儿不愿离京。”
太宁帝颤巍巍的瞳孔中映出金绣银纱影影幢幢,襄陵公主悸动的哭泣扼住他的咽喉,混沌的话语糊成浆糊似的堵住他的喉咙。
“若当真有轮回报应,只报应我一人便好。”
太宁帝急急拍打她的手,大抵是气她冥顽不灵想打她,落下来的力道却是轻得像小时候她哭闹时的安抚,襄陵公主目光哀切,跪在太宁帝身边,仿佛回到了太宁十七年的春天。
那时的太宁帝很威严,襄陵公主很任性。
太宁帝嗬嗬低吼,说不出一个字。
黑云积压着宫城,一只翅膀受了伤的麻雀低低飞过去,直直撞上高耸的朱墙,躺在地上抖了两下便不再动弹。
襄陵公主的身后密密麻麻跟着随侍的宫人,提着的灯笼快点燃整个皇宫,映照在麻雀微小的躯体上,光影交错。
迎面匆匆走来一传信宫人,低首急走不慎撞上了襄陵公主,斛真及时扶住襄陵公主,开口训斥:“好一个不长眼的,竟敢冲撞襄陵公主!”
那宫人慌张跪下,连连磕头认罪,忍着畏惧的哭声道:“公主恕罪!公主恕罪!并非是奴婢有意冲撞,奴婢......”
“好了,”襄陵公主听得头疼,揉着太阳穴,秀眉微蹙,“何事如此匆忙?”
“这......这......”
传信宫人遮遮掩掩,眼光闪烁,刘公公掐着嗓子道:“大胆!襄陵公主问话还如此遮掩,莫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传信宫人哪担得起这般罪责,忙俯首畏道:“皇孙、皇孙殇了!”
传信宫人说罢,怯生生抬了一眼,襄陵公主的表情分外怪异,仿佛要哭出来,乌睫微不可察地抖了几下,硬生生把泪憋了回去。
檐角的灯火照着她,传信宫人分明看见她的眼神痛得心颤,却只有一瞬,叫他疑心是自己看错了。
“我当是什么事,陛下龙体抱恙,喜事没有,又何必再给他